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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建道观为什么停不下来?|罗振宇 《文明之旅》之 1009

你好,这里是《文明之旅》。欢迎你穿越到公元1009年。这一年是宋真宗大中祥符二年,辽圣宗统和二十七年。

打开这一年的大事年表,我估计你和我一样,都会注意到一生一死两件大事。那生的是谁呢?苏洵,唐宋八大家之一,苏轼苏辙的爸爸,这一年出生了。那死的是谁呢?是辽朝的传奇人物萧太后。你琢磨一下,这一生一死两件事,其实都预示着一个盛世的到来。你看萧太后虽然死了,她本身很了不起,但她死后,她的儿子辽圣宗耶律隆绪就接班了。这个皇帝也不错。当然辽圣宗这辈子不容易,在位将近50年,前面一半都是他娘,就是萧太后做主,后面一半才是自己亲政。但是两段的治理成绩都不错,两段接力算是把辽朝推向了鼎盛。

我们再来看苏洵。苏洵苏轼苏辙这三父子,今天我要对你们说一声,终于等到你。你们终于在历史舞台上露头了。但是也不能着急,咱们还得再耐心等上30年。为啥?因为按照苏洵自己的说法,他小时候就是个玩闹,不是什么神童,30岁左右才开始用心读书。而苏轼苏辙这两兄弟,恰巧也要等到将近30年之后才出生。所以现在不能着急,咱们心里有个数就行,就是在大宋西边的四川眉州,中国古代文坛上,这三朵奇葩正在破土而出,悄悄绽放。但是眼下什么也没有,咱们有点耐心。

这一年宋真宗大中祥符二年,我们还是重点要关心都城开封府的那个气氛。上一期我们说到了,宋真宗从去年大中祥符元年开始折腾那一摊子破事,又是天书降临,又是封禅泰山,就这些事。按说这两件事干完也就行了。你想天书,是老天爷给皇帝写了一封信。封禅是皇帝到泰山顶上给他回了个信。这气氛烘到这儿有头有尾的,这不就行了吗?不行。上一期我们就讲到,迷信和谎言这种事儿,它像个种子,一旦落了地生了根发了芽,止不住的。它会在各种力量的参与和推动下,它自己开始长,始作俑者也刹不住车,一直长成一个庞然大物。

你看泰山封禅是完事了,这不还有个天书吗?老天爷的亲笔信呐,宝贝你搁哪?你总不能在皇宫里面随便找个抽屉就扔进去吧。得供起来。那供哪呢?得修个房子。这房子能小得了吗?这就是后来宋代的玉清昭应宫。在哪修的?在开封城西北方向的天波门。我为什么要提天波门?因为很多听过杨家将评书的人,应该对这个词熟,一听这不是天波杨府吗?但是你想这是传说。因为杨家将的第一代,就是那个杨业,他投降宋朝之后,一个武官常年镇守在外,又不常年住在开封府,而且在宋朝那个重文轻武的氛围下,杨业其实官并不高。你即使在开封府里有个宅子,能有多大?天波杨府那个规模,肯定即使有也很小。

在那个历史阶段,天波门附近最大的建筑,就是我刚刚提到的,宋真宗为了供奉天书,修的这个玉清昭应宫。多大呢?面积总计大概35万平方米,折算是540亩。这俩数什么概念?你要是到北京看过故宫,这个规模,就是今天北京故宫的半个那么大。你听起来是半个,但是你想想北京城修故宫,那是一片空地上做设计的,白纸上画的图,想修多大修多大。而玉清昭应宫不一样,开封城当年已经是建成的,需要通过大规模拆迁,才能再造一个这么大的建筑群。你想这个难度,造半个故宫。而且宫嘛,故宫那是给皇帝住的,造大一点大家也认。这个玉清昭应宫,本质上它就是个道观,就是为了供奉一封天书而修的这么个建筑,居然有今天故宫的一半大。你感受一下决策者的那个雄心。

那修这个玉清昭应宫,它到底花了多少钱呢?很遗憾,历史上没有详细记录,而且确实也挺难算的。你想它是一个活动场所,它不是一个房子建成就算完了。它前面有土建装修费用,后面还有办仪式活动的费用。办仪式活动按照宋朝的规矩,还有大量对官员和百姓的赏赐。而且这前前后后搞了十几年。反正宋朝的时候就有人说,这个玉清昭应宫花的钱是无数。我见过的当代学者给出来的最高的估算,就围绕玉清昭应宫花的所有钱,是两个亿。这不是两亿个铜钱,就是两亿呐。你还记得前几期我们提过那个数吗?每年要给辽朝送岁币是30万。这个数是两个亿。你一看那个岁币,简直就是毛毛雨,根本就不算啥钱。

好了,公元1009年就在今年,朝廷任命了丁谓担任总指挥,玉清昭应宫的建设工程如火如荼开展起来了。我们这期节目,我们就借着这个事儿,我们来解读一个问题。就是明摆着好像不太正义的一个事儿,你皇帝大兴土木嘛,这是儒家自古以来就强烈反对的。你宋真宗是从小在宫里面受过完备的儒家教育的,你大宋天子从来是自诩仁政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大兴土木?为什么一门心思要修这么大的工程?而且当时的老百姓也不怎么叫苦。更有趣的是,宋朝那么刚的士大夫们,也不坚决反对。这是为啥?好,带着这个问题,我们就一起穿越回公元1009年,大宋大中祥符二年。

我自己看玉清昭应宫相关资料的时候,我有一个强烈的感觉,不是它的建筑有多大,也不是什么富丽堂皇雕梁画栋,不是这些。最强烈的感受是两个字:着急,真着急。你想本来这个工程,按规划是预计15年修好,但是一着急一使劲,居然6年半干完了。你说多着急。而且几万人的大工地,三伏天烈日凌空,工作不准停。这也太不人道了。所以这事后来就有人反映到皇帝那儿,皇帝专门为这事儿,就是三伏天这个玉清昭应宫工地能不能开工,就为这事儿还下了一道圣旨。皇帝是这么说的,说这么着吧,搞土建工程就是抬土的那帮人,三伏天太不人道了,这就别工作了。但是其他工种该咋样还咋样。你看皇帝透着还是着急。

不只是土建工程,还有装修,主要是画壁画,那是征集了全国能画画的工匠,都来这个工地上干活。你想那个时代没有电灯,所以按说只能白天画对吧?不,晚上你也得给我画。每画一副墙壁发两根蜡烛,你们给我夜以继日地画。就这么着急。那想出这类管理方法的人,也是主持这个大工程的人。这个人很有名,你要记住这个名字叫丁谓。后面的几期节目,我们要反复多次地提到这个人,他是这个历史阶段非常重要的一个人物。而今天我们围绕玉清昭应宫这个话题,咱们不需要知道他太多的事,你就知道两件事就行。

第一件事,这个丁谓他是一个工程专家。不是有一个著名的故事吗?说丁谓有一次担任修复皇宫的工程总指挥。你看这活他老干。他就觉得这工程太大了,这个取土太远了,要到开封城外去挖土,然后扛过来太远了怎么办?他说来,就着开封城大街上就地挖,就在这取土。好了,这个土是取着了,你不是把开封城挖出一条大沟吗?丁谓说没事,把城外的汴河直接放水进来,什么大沟,这叫运河。所以运各种建筑材料的船,就可以进来了,而且直接船就到了工地。你看多方便。好,等宫殿造好了,再把大量的建筑垃圾回填到开封城大街上的这些沟里,大街又平整如初。所以你看一举三得,省了太多事,当然也省了很多钱了。所以这个故事后来就成为中国古代运筹学的一个经典案例。现在在很多大学的工程和运筹学的课本里,你还能看到这个故事。所以这个丁谓,是中国古人当中一等一的聪明人。

但是今天我还要关于丁谓,我要强调第二点,就是丁谓这个时候的职务。他可不仅是玉清昭应宫工程的大主管、项目主任,这是个兼职。他还有一个职务是三司使,也就是宋朝当时的财政部部长。简单理解,管国家钱袋子。这种财政部长的身份,再去负责一个具体的工程,你体会一下这个任命背后的这个用意。反正我琢磨着,肯定是有这个工程花钱更方便这层意思在里面是有的。

好了,丁谓工程主管这个任命,是1009年5月11号下达的。那紧接着5月29号,你看一个月都不到,5月29号又专门下了一道圣旨。什么呢?就是负责京城建筑修缮的部门,本来这活应该是它们的。负责京城建筑修缮的部门,不需要再管玉清昭应宫工程。本来它专门干这个事儿的部门,你专门打招呼说你别管了。什么意思?有社会经验的人不难推测吧?这不仅是不让管事儿,这也是不让碰这个事儿的钱。所以你看,玉清昭应宫,钱就在丁谓的账本里,左兜掏右兜,府库里有多少,财政部门账上有多少,它这工程它就能花多少。这个工程花钱真的是没有边,预算约束也是没有的。

当然这事儿也不能完全怪丁谓。丁谓虽然是工程的总指挥官,官是大,但是别忘了,同样的工程主管班子里面,宋真宗皇帝还派来了一个宦官。这个人叫刘承,当工程的副总指挥。那你想皇帝身边的人派来给你当副手,这哪是个副手对吧?宦官代表的就是皇帝本人。这位刘承,他可不管什么预算问题,他要的就是这工程得干得漂亮,皇帝最后得满意。这是他唯一的目标对吧?所以这个刘承就天天盯在这工地上,只要有一点点不满意,哪怕是精装修,这个房子都干完了,刘承说来,毁了重做。所以其他管工程的人,包括这位丁谓,哪敢提什么预算的事儿。

所以你看这个天字一号的大工程,有人是往好里使劲,而皇帝本人还急吼吼在旁边等着供奉天书。所以现在有据可查的,皇帝就在玉清昭应宫建成之前,就找到各种理由要跑进度的,要现场去看的,一共跑了多少次?有据可查的13次。你就说一把手有多重视这个工程。你就说这样的工程,它最后的结果什么样?多快好都可以做到,但是省不可能的。

所以你说工程花这么多钱,赶进度赶得这么紧,难道不会像什么秦始皇修长城,隋炀帝挖大运河那样,老百姓被逼得造反吗?至少叫民怨沸腾,这是应该有的吧?有一本书叫《容斋随笔》,是南宋时候的洪迈写的,里面对玉清昭应宫的态度就很值得琢磨。你想洪迈作为一个士大夫,他写这一段的时候,那基本态度当然是批评,说你建造这个工程真的是造孽,把天下翻了个底朝天。反正天下各地有什么好东西,不管是珍稀的树木、罕见的石头,都得刨出来送到开封,去建你这个玉清昭应宫。相当于什么?相当于搞了一场国土资源大调查,国土宝贝大动员。

《容斋随笔》里面记了这么个事,说浙江温州有一个雁荡山,我们都知道,现在也是著名的旅游风景区。但是在宋代这个时候,人们是不知道雁荡山的,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好去处。你看南朝的那个山水诗人谢灵运,在温州当过太守的,那么爱玩的一个人都没有进去玩过。为啥?因为不知道。现在好了,就在这两年,因为给玉清昭应宫采木头,外界的人才进去,一看这个地方风景这么好,雁荡山才被发现。就这一个例子,你琢磨琢磨,这天下因为建这个玉清昭应宫,是不是天下骚动?

但是洪迈写到这儿,他笔锋一转,他又说了这么几句话。他说这一场工程,虽然用遍了天下的人力和财富,但是咱们这位真宗皇帝,他又没有穷兵黩武,他干这个事他也不是为了个人享受,他为了干这个事也没有严刑峻法,所以老百姓挺乐意的,没有一个人反抗。这一方面,原来的什么秦始皇什么隋炀帝,跟咱们这位宋真宗根本没法比。这是宋代人自己的看法。

你看有意思的事情就来了,这么一个耗尽国库,这么一个加班加点的工程,当时的老百姓他为什么不反抗?我直接给答案。因为咱们讲的大宋朝,它有一个很特别的地方,跟此前的汉唐后来的明清都不一样的地方,就是国家基本上不白使唤老百姓。那你说国家要搞大工程,什么修长城挖大运河这种事谁来干?宋代人的答案是这样的,用中央禁军和地方上的厢军,用军队来干。厢军不是湖南的那个湘,是厢房的那个厢,宋代独特的一种军队编制。关于这项制度将来我们会专门介绍,这儿我们只要有个概念就行。

就是我们经常有一个印象,说宋朝这个国家在兵制上其实很落后,冗兵就是国家养了太多的兵,但是战斗力也不足。看起来不合理吧?但其实它也有它的优点。你比如说这个厢军,它就承担了大量的民间劳役工作。这也算是这个制度的一个优点。因为在其他朝代,往往都是用普通农民直接抽调,就劳役嘛,直接农民来干活。现在职业军人来干,那带来好处就是不误农时。这老百姓不用在这边干着活,一边惦记着家里的庄稼是不是荒废了。所以厢军干活相对来说比较专心。

而且还有一点,你想宋朝的禁军和厢军,他是雇佣军,本来都是有工资的。而且他现在干玉清昭应宫这种工程是皇帝看重的,天字第一号工程。这种工程是有赏赐的,奖金很丰厚的。所以在经济上不吃亏。而且有一点你可能没想到,就是大家还挺愿意干这个活儿的。我这儿有证据。话说1009年的8月份,宋真宗皇帝就说,这个参加玉清昭应宫工程的禁军,原来是一个季度换一拨,现在下圣旨改了,改成一个月换一拨。奇怪吧?干工程这也是手艺活,干熟的人你为啥要一个月换一拨呢?这不又换上一拨生手吗?

真宗皇帝在圣旨里面就说得明白,这是为了让更多的人得到皇家的赏赐,皇恩也要雨露均沾。那我们自然就可以推想,这个活儿大家都抢着干,是好活儿。那为什么会反感呢?而且我特别想替宋真宗解释一句,在整个这个看似很荒唐的活动过程中,什么天书降神、东封西祀、大兴土木建玉清昭应宫,在整个过程中,我们在史料当中就没见过什么加派赋税,什么摊派负担,这些记录完全没有。相反都是在哪儿搞这些活动,就要免哪儿的赋税。什么人参与了这些活动,不管是百姓是工匠是基层的官员,都有丰厚的赏赐。

所以玉清昭应宫相关的花费,你说它花了多少钱,其中很多都是这样,赏赐就给老百姓了。这也算是叫取之于民,还之于民。所以这个事你非得说这叫大兴土木,这叫奢侈浪费,好像还真的有点,就是了解了这些细节之后,有点说不下嘴。你看一旦回到历史现场,很多事情的是非对错,其实还挺复杂的。

而且你想玉清昭应宫这个工程,为什么老百姓不反对不反感?因为它和秦始皇的那个阿房宫不同,阿房宫那是皇帝自己享受。玉清昭应宫它是个宗教工程。你就设身处地想一下,假如我是地方上的官员,或者是工程现场的工头,我肯定会用这个宗教意义来激励大伙干活。我肯定会跟工匠们这么说,大家干这个活,这可不是给皇帝干的,这是供奉天书的,这是给老天爷打工的。你们好好干,干好了将来老天爷都看在眼里,是有福报的。你看我一工头,我是不是本能就会这么说?

好了,了解了上面几个原因,老百姓为什么不反抗不反感,甚至像洪迈的《容斋随笔》里写的,叫民间乐从,老百姓还挺乐意顺从这事儿的。你看是不是也就不难理解了?但是,接下来我们还得解释另外一个事儿。那请问士大夫何在呢?你士大夫也不是为了挣那几个工钱,你士大夫也不相信迷信这套东西给你洗脑。你为什么也不拦着呢?也不反对呢?这就是一个比较难解释的问题了。

刚才我们说的可是老百姓的态度。老百姓嘛,国家修那么大个玉清昭应宫,我要是在工地上,我有工资我有奖金。我不在工地上,那好,万一修了个旅游景点,我看着也养眼。我有什么可反对的?但是你们士大夫不一样。士大夫的背后,那是儒家的传统和一系列的原则。皇帝大兴土木这种事儿,在儒家的价值观里面,这从来不可能是什么好事儿。你作为士大夫你就得出来拦着,哪怕你表个态呢。

但是奇怪,在1009年,就是玉清昭应宫工程开工的时候,你去翻史料,什么冒死直谏、什么据理力争,那是一概没有。请问这是为什么?你就看那个文臣士大夫的领袖,官当的最大的宰相王旦,他知道这事不对吗?他当然知道。但是他也没有公开反对。什么时候开始出现一点反对的声音?那得等到工程展开一段时间之后,开始模模糊糊的、非常温柔的,出现了一些相对边缘的官员,有了反对的声音。你在史料上看,基本上也就是这么几个人。第一个人叫孙奭,这个人是个大儒,官不大,皇帝的一个挂名顾问。但是这个人在儒学历史上很重要,就是那个著名的《十三经注疏》里面,《孟子注疏》的那个疏,就是这位孙奭写的。这是一个人。第二个人叫知制诰王曾,这个人其实我们节目提到过他,讲1001年那一集的时候提到过,他在那一年中了状元。你看这时间又过去好几年了,他也成长了,是给皇帝起草诏书的秘书了。但是你一听知道这官也不大对吧?还有就是一些地方官员,比如说四川的张咏。就这么点人,有点分量的反对派就这么几个人。

那相反,知名知姓的那些朝廷中的重臣,比如说我刚才说的宰相王旦,没有明确反对。还有你应该知道的性格比较强,谁都不理的那个寇准。虽然这时候不当宰相了,但还是重臣,也没有听说他上书提什么反对意见。那就更不用说其他人了,什么王钦若、丁谓,这些人本来就是热衷的参与者,他们怎么可能反对呢?

士大夫们不反对,可不见得是因为这事多正确,也不见得是因为他们害怕皇帝,怕皇帝翻脸瞪眼。至少北宋这个阶段,士大夫不怕这一套。那我们就可以推测一种可能,就是他们有不能反对的顾虑。说白了就是士大夫怀里确实抱着一个大道理,这个大道理叫皇帝得节用爱民,不能大兴土木。是这么个道理。但是他们发现,皇帝的怀里也抱着一些道理,而且也是儒家认的道理,是自己手里这个道理比不过人家那个道理,所以才不敢反对。这是一个合理推测。

好,那我们就来看看,宋真宗怀里抱的那个道理是啥。先说第一个,这个道理其实还是丁谓给他出的主意。丁谓是这么跟他说的,说陛下您是谁?您是皇帝。您富有天下。现在不过就是造一个宫殿,崇拜天神有啥不行的?如果有人反对,您就这么跟他说,你说我是因为没有儿子,我建一个道观,是为了向上天祈福,好传宗接代。你这么一说,你看还有人敢反对吗?

果然后来那个宰相王旦,就上了一道不公开的密奏,想劝劝皇帝说算了,咱别搞这么费钱的工程。真宗皇帝真的就是这么回复王旦的,说我这是为了生儿子,你还反对吗?王旦只好不吭声。我们现代人是不觉得生儿子这事有那么了不起,但是你想那可是古代,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那可是皇帝,皇帝没有儿子就是国家没有储君,这是动摇国本的事。所以这事可不小。

你别说那个时候了,你就想我们现代人的一个情境,我们有一个普通朋友,心心念念就想生个儿子。现在他决定要到庙里捐一大笔香火钱,是为了让神仙保佑生个儿子。我是他朋友,我就知道这千不对万不对,除非我有别的办法能确保他生儿子,我也没法劝他,劝不出口让他别这么干对不对?因为我没有替代方案。这是人之常情。对当年的王旦和朝中的那些士大夫重臣们,也是遇到这么一个困境。这个事儿对皇帝来说是天大的事儿,甚至对国家来说都是根本的事儿。而我们又拿不出一个替代的方法,按照当时的观念,造个庙供个神,它好歹是个办法。皇帝说了这个办法,那请问你咋反对呢?这是一个原因。

但其实还有一个原因,这是皇帝怀里抱着的一个更大的道理。而且这还不只是皇帝的私事,这是事关大宋朝政权合法性的大事。我们今天看这一套,什么天书降神、东封西祀、大建玉清昭应宫,都觉得是迷信。当时人心里非常清楚,这背后是有个算计的。这个算计隔了1000多年,我们现代人觉得很隔膜,当时人清楚得很。什么算计?就是要强化大宋朝的合法性。

你去纵观中国的历史,有一个特别有趣的规律,就是但凡活得比较长的王朝前面,都有一场大规模的农民战争。你算汉朝前面秦末农民战争,陈胜吴广嘛。唐朝前面隋末农民战争,瓦岗寨。后来的明朝前面是元末农民战争,红巾军嘛。清朝前面是明末农民战争,李自成张献忠。你看前面全有这么一场大乱。宋朝前面没有。那你说没有大乱是好事,你得看怎么说。一场剧烈的农民战争的后果,当然是生灵涂炭,但是它也带来另外一个结果,就是天下原来的利益结构、身份结构被彻底摧毁掉,天下等待重组。那这个时候谁能从群雄当中打出来,你就有天然的合法性,来你来重组。所以要不怎么说,天下大乱会带来天下大治。可是咱们现在这个宋朝,它没有经历过这个,所以宋代皇帝就有那么一点合法性焦虑。

怎么办呢?所以宋代必须搞仁政,皇帝必须是好人,他装也得装出来。你得拿治理成绩来说话。

上一期就是讲1008年泰山封禅的时候,我们已经触及到了这个话题,就是真宗皇帝肩负一个历史使命,他必须要证明给天下人看,不仅是宋朝人,北边的辽朝、西夏都在看着。他想证明我们大宋朝的前三代皇帝,给这个世界带来了四个字:太平盛世。

在我们今天人看来,所有这些迷信活动都是妄想,你头一天做梦,第二天老神仙就来了,突然就降了天书,所有这些都是空穴来风。但是在当时的人他不是这么看的,所有这些活动都有先例,所有这些事情在历史上都有模板,所有现在干的事都是承前启后,你现在所有的意图都是意有所指。意指什么?就是我前面讲这四个字:太平盛世。所有干这些事,都想证明它的结果是太平盛世。

对,因为太平盛世什么样没人见过,这不是个抽象的概念。当时宋朝人能够想象的太平盛世的样子,就是几百年前前朝唐玄宗的开元之治。所以有意思的事就在这,宋真宗的这一系列操作的背后,其实你按条去分析,其实就是一一对位的对唐玄宗的有样学样。就是要通过这种亦步亦趋的模仿,唤醒大家对于开元盛世的回忆。就这么简单。

你这么算,封禅泰山谁干过?唐玄宗干过。后来祭祀汾阴,因为祭泰山是祭天,祭汾阴是祭地。汾阴就是在今天山西的运城,这事谁干过?唐玄宗干过。大建道观谁干过呀?唐玄宗爱干这事。实际上宋真宗这个时候天下大建道观,很多道观都是在唐玄宗时候建的道观地基上重建的。当年建了一回,现在战乱毁掉了,扒开土层一看地基还在,重建。亦步亦趋去学。

还有一件有意思的事儿,这个宋真宗不知道咋想的,后来居然给他们老赵家安排了、发明了、臆造了一个祖宗。咱们中国人给自己造个祖宗的事很罕见,但这事也是跟唐玄宗学的。对,这是三年后的事了,大中祥符五年,真宗皇帝有一天说我又做了个梦,我梦里呢,我们老赵家的祖宗跟我相认,他叫赵玄朗。我这祖宗了不起,曾经转世为轩辕皇帝,但凡你觉得黄帝炎黄子孙,其实根都是我们老赵家的祖宗。赵玄朗现在他是道教的一个大神仙。好了,这个祖宗他就是做了个梦,就这么造出来了,那只好供上,然后弄得跟真事似的。赵玄朗,你看这名就得避,你看玄字也得避,朗字也得避。举个例子,比如说中国人原来就是东南西北四方大神,叫什么?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嘛。代表北方的大神玄武,跟我们家老祖宗冲撞了名讳,你得改。所以玄武这个时候就改成了真武大帝。你要是现在到庙里去看,看见有真武大帝,你就知道是这个时候改的名。

还有那个朗字也得避呀,比如说杨家将的杨六郎,我们都知道原来叫杨延朗。这时候你得改,朗字撞了,所以才有了我们后世熟悉的杨延昭。你听,是不是弄得跟真人似的?那为什么我们说他是跟唐玄宗学的呢?因为这个病李唐的皇室也有。当年李渊李世民他刚当上皇帝的时候,还是世家大族时代,他们也觉得自己家世不太显赫,怎么办?就满世界找,这个有哪个姓李的比较牛,配得上我们皇帝的祖宗,找到了。谁呀?就是道家供奉的老子。老子不是叫李耳吗?得认个祖宗吧。所以在唐朝,老子就成了李唐王室供奉的玄元皇帝。

唐代于是就开始崇奉道教,拜老子,拜所谓的李家先祖玄元皇帝。那什么时候干得最疯呢?就是唐玄宗时候搞得最热闹。咱们顺便说一句,一个皇室他提倡宗教信仰,背后往往都不是信仰,是有很深的政治动机。比如说后来的武则天,为什么崇奉佛教?她就是为了和李唐王室区别开来。那为什么后来唐玄宗翻过来又把这个王朝变成姓李了?他又改回来崇奉道教,这不还是为了强调李唐王室的正统地位吗?背后全是政治动机。所以皇帝本人真实的宗教信仰,反倒没那么重要。

我举个例子,比如说唐太宗李世民,他这一辈子在公开的政策上,都是抬高道教的地位。但是他临死的时候,陪在他身边的是谁?给他做临终精神抚慰的,就是著名的玄奘大师,就是唐僧。那你说李世民本人是更信佛教还是道教?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临终时候的那个精神依靠,看来还是佛教。

好,我们回到宋真宗。他大建道观也好,他给自己发明祖宗也好,包括他怎么自己做梦梦见祖宗也好,所有这些行动,都是抄的唐玄宗的作业。那真是抄得亦步亦趋,毫不走样。还记得前面我们提到过一个人吗?就是大儒孙爽,他是反对派,一直给皇帝上书,反对搞这一系列的迷信活动。他是这么说那么说,皇帝都不理他,一问一个不吭声,当然了也没处分他。但是有一次,这个大儒孙爽上书的时候,就提到这么一层意思,说皇上这外面可都说您呐事事都在效仿唐明皇,就是唐玄宗。这唐明皇是什么好皇帝吗?你看看他那个下场,又是安史之乱,又是马嵬坡兵变,你学他干啥?

你提别的真宗皇帝不理你,你一提唐玄宗,真宗来神了。专门提笔写了一篇论文,叫《解疑论》,就专门反驳孙爽的这个观点。大概的意思是这么说的,真宗皇帝自己说的,说我现在搞这一套,什么封禅泰山、祭祀汾阴、大建道观这一套,又不是从唐明皇才开始的。而且太平盛世就是这样,有好的东西我们拿来就用,怕什么呢?就比如说秦朝,那么残暴无道的一个时代,我们今天的很多官名地名,不都是从秦朝来的吗?岂能以人而废言乎?可让他占着理了,就说白了,只要是太平盛世我拿来就用,我就是为了证明我是太平盛世,我不是为了证明我是唐明皇。听出这个道理了吧?

所以从这个细节你也看得出来,真宗皇帝搞的这一系列活动,所有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天下人都知道,开元盛世终于重现在今天。现在你也明白了,当时的士大夫也都很明白,皇帝并不是疯了,甚至并不是什么非理性的迷信活动。它事关皇家的合理性,事关我们生活的这个时代是不是太平盛世,事关天下百姓的人心会不会因此而进一步凝聚。你看,这就有了这些动机在里面,士大夫是不是也就不怎么好反对了?

还有一个历史细节很有意思,我在读史料的时候看到的,我觉得也算是一个佐证吧。话说去年1008年,皇帝带着大队人马封禅泰山,兴师动众,终于把活干完了,累坏了,可算歇一会儿。皇帝决定今天晚上停止吃素,开始吃荤,大摆宴席招待群臣。开饭的时候皇帝就客气几句,指着宰相身边的近臣就说,各位真是不容易,这么多天陪着我吃素辛苦了。结果话音未落,这朝臣当中有一个老将军叫马知节,大老粗一个,说话也不知道忌讳,就说没事没事,皇上就您下一个人吃素,我们这些人一路上私下都偷着吃肉来着。

这句话一出来把皇帝都说傻了,只好转头就问宰相王旦,他说的是真的吗?王旦说是真的,我们都吃肉来着。但是历史记载到这,你会发现皇帝并不震怒,也并没有追究,这事就这么过去了。你去玩味一下这个历史细节,在场所有人的那个真实态度,它说明什么呀?对皇帝来说,这迷信这事儿也不是特当真,要不然这么大的祭祀活动,他要是当真的话,你们吃肉真的冲撞了神仙,皇帝肯定要发火,没有。

皇帝身边这些人,他们的态度也很有意思,你分析一下大概就这么几层。第一,迷信这些事儿,我们其实并不真信,对吧?第二,皇帝你信或者你假装信,当然有你的道理,有你的苦衷,而且我们深度表示理解。第三,这就是你本人的事儿,你老赵家的事儿,和我们其实没太大关系。但是因为你皇家的事毕竟事关天下,所以在行动上、在态度上,我们都充分配合。但是我们私下吃两口肉这事儿,咱就别计较了,就这样。

所以你看这个反对还是支持,我们通常以为这是泾渭分明的,这就是态度表达嘛,对吧?但是在真实的历史场景里面,哪有这么简单,复杂着嘞。我们这些局外人隔着空,我们看到的往往只有一个大道理,但是身在局中的人,他能看到很多小道理的,所以复杂性就从这儿来。这件事情里面有历史的复杂性,也有人性的复杂性。

好了,关于1009年玉清昭应宫的这个大兴土木的事件,其实还有一个问题需要解释,就谁都知道大兴土木劳民伤财不好,但是为什么古代的帝王他往往忍不住呢?这个问题我们也来说一说。

今天这期节目的最后,我们来尝试解释一个小问题,就是皇帝为什么忍不住,忍不住要大兴土木,挥霍无度。那如果是秦始皇此前的咱不管,汉代以后的皇帝你太不应该了,因为你自小受儒家教育嘛,节用爱民这个道理,所有汉代以后的皇帝心知肚明。请问为什么还是忍不住?就像我们今天讲的这位1009年的宋真宗。

第一个解释是来自于人性的复杂性,就是所谓的认知失调。我讲个故事,你就理解什么叫认知失调了。这是万维钢老师在得到的精英日课里面举过的一个例子。话说上个世纪50年代,西方有一个教派,他们的教义是这样的,就是相信某年某月某日,准日子是世界末日。所有信咱们这个教的人,到时候会被外星人派飞碟接走,所有不信咱们这个教的人,你们就倒霉了,跟着地球一起毁灭。但问题在于,他们这个日子是写死的,对吗?结果真到了那一天,飞碟没有来,地球没有毁灭。请问你们怎么解释?

我们这些旁观者都觉得,按照理性的反应,你应该检讨自己是不是信错了教义,你们应该反思。但是不可能的,每个人心目中的自己都是聪明的,都是英明神武的。一个英明神武的人,怎么可能信错了教呢?所以他必须找出一套解释。这个教派的人怎么解释的?说并不是我们的信仰不对,恰恰是我们的信仰感动了外星人,所以他们决定把世界末日推迟了,将来还有这么个某年某月某日,你们接着要倒霉的。你看,这就叫认知失调。

万维钢老师就说,当你发现你的行为和你心目中的自我形象不相符合的时候,好了,你必然会产生一个幻觉,来解释自己的行为,这个过程就叫认知失调。

在宋真宗这段故事里面,其实也有一个类似的事。话说去年就是1008年,皇帝不是在宫中跟几个宦官伪造了天书嘛。大臣就有配合的,比如说那个丁谓,就是我们前面讲的那位工程专家、三司使,当时的财政部部长,玉清昭应宫的工程总指挥丁谓。他就写了一封奏书,就说我看到有两只仙鹤,这个运送天书的车子前面,这两只仙鹤就飞呀飞呀,不忍离去,飞了好久好久。这奏疏就递上去了。第二天跟皇帝见面,宋真宗就说,就算是有仙鹤,但是你这个奏疏上写的是飞舞良久,就是飞了好久好久。我理解这么写文学性是很强,但这恐怕不是事实吧。你这样,这封奏疏你拿回去,你改一改然后再送上来,把这个不符合事实的部分改一改。

你猜这个丁谓当时怎么说的?丁谓那个反应多快,马上就下拜跪下磕头说,陛下您呐真是诚实,上不骗苍天,下不欺万物。你让我改奏疏这个事,我丁谓强烈要求咱们把它记下来,给后世当教科书用,这就是诚实的样板。

宋真宗低头想了想,行吧,可以。你看看,这可是刚刚伪造了天书的皇帝,他马上居然就能找到证据,说自己是一个诚实的人。不仅自己信自己是个诚实的人,还要记下来让后来的千秋万世都信。你说这是啥?这不就是刚才说的认知失调吗?这就是人性。

我们每个人在自己认定的死理面前,也往往是看不到不利证据的。在自己的行为面前,也是能找到无数合理化的解释的,这就是人性。刚才我们说的,是从人性复杂性出发的一个解释。但是还有一个,是从社会复杂性出发的解释,你也不妨听听。

要知道这皇帝做事,有的时候就是开了个头,但是你放心,接下来自然会有人从旁加入他,鼓励他、诱惑他,甚至是逼迫他把这个事干下去,而且越干越大,让皇帝这个始作俑者自己都刹不住车。上一期我们讲到的王钦若,这一期我们提到的丁谓,当时一般认为这种人是个坏人。这样的人你别以为只有他们会加入,不,正常人甚至你认为的好人,也会这么做,也会加入的。

我举个例子,从封禅泰山下来之后,就又有一件事情浮到了水面,变成了个问题。就既然你皇帝祭祀了天,你要不要再去祭祀个地?这也是汉代和唐代的老规矩,去山西汾阴祭祀一下地神呢?其实原来在祭天的时候,就已经说好了,说怕浪费钱咱就不去了,原来就说好了。但是现在民意来了,这玩意可要命了。民意在那个时代那是挺大的一个事。好了,第二年,就是1010年的7月份,山西汾阴的地方官就报告说,本地的父老乡亲们、僧道,一共有1290个人,联名上书请求皇帝去汾阴祭祀。不仅请求,而且这1000多人还说了,这回是要亲自来开封来请你,看你去不去。真宗赶紧下圣旨说不行这事不行,说好了不去的,你们也千万别来,来了我也不去。

但问题是这种事就是这样,你皇帝宋真宗,你亲手启动了这个方向,那所有人都明白,在这个方向上我只管猛打猛冲,未必有什么效果,但是在这个方向上猛打猛冲,不会犯什么大错,因为是你皇帝开启了这个方向。干吧,到了1010年的9月份,汾阴当地的文武官员、僧道不仅来了,而且这回可就不是1000多人了,是多少人?3万人,浩浩荡荡来到了开封,就是请求皇帝要到汾阴去祭祀。

这时候宋真宗其实脑子还是明白的,不答应,不能去。但是老百姓还是接二连三上表请求,这回皇帝就有点扛不住了,就跟宰相商量说,你说我这是去还是不去呢?你说不去,当地父老乡亲这个态度也太热情了。这去,这封禅泰山才没几年,又搞这么大的事,这也太浪费钱了。那宰相还能说啥?皇帝已经吐这口了,这说明心眼活动了呗。大家都说陛下你也是不容易,都是为了老百姓向神仙祈福。这叫什么?这叫栉风沐雨,舟车劳顿,你在路上太辛苦了,我们就是担心你身体太辛苦了。真宗说话不能这么说,只要老百姓能把日子过好,我是不怕什么风雨劳苦的,走,去汾阴。

你看这个事的过程,是皇帝想搞迷信活动吗?可能有一点,但是那个背后的最根本的庞大的推动力是来自于地方官。那你说地方官有错吗?反正我设身处地想了想,如果我是当时汾阴的那个地方官,我也会这么干,对吧?在公我是为了当地老百姓的福,皇帝来了总要搞点基础建设,会有一些赏赐,老百姓日子能好过。在私我也想上进,对吧?我也想为自己挣个表现,讨皇帝喜欢,升官。我当然要拼命争取,我非常正当。

虽然我们当代人隔了这一千多年,我们看当年的这些事觉得就是迷信,但是要知道,迷信的想法和迷信的行动,这俩事有本质不同。如果只是一个想法,就是一个观念,那就可以辩论是非对错,大家吵。但是如果从想法变成了行动,从观念变成了事实,性质就变了,它就不是争吵能够解决的了,因为它嵌入到社会结构里面,变成了一个事实。那变成了真实的社会结构,那旁边的人,他可能跟信仰没关系,跟观念没关系,就所有的人,都要到这个现实的社会结构里面去找自己的利益。而一旦现实的利益结构成形了,这就很难撤回了,跟大家对它的看法已经没关系了。

我这么说有点绕,我举个例子,1009年天下大建道观,这个宋朝就搞出了一种官职,叫祠禄官。祠是祠堂的那个祠,禄是俸禄的那个禄。简单说,就是给天下建成的所有这些道观,我派上名义上的主管人员。什么官?什么观使、什么副使、什么判官、提举、提点等等,这是官名。但是等这些官位诞生了,你再想把它撤掉可就难了,为啥?因为这些官位后来就变成了安排闲职官员的工具。就是有些官员,这些人朝廷也不想用,但是又不愿意在面子上太让他们难看,那怎么办呢?就封一个祠禄官,领一份薪水,但是管一个道观,你也不用干什么活,对吧?它变成了一个人事安排的重要工具。你能把它撤了吗?

比如说南宋时候我们都知道,那个大词人辛弃疾,就曾经担任过武夷山的一个观,叫冲佑观的主管。但是你以为他到观里去上班吗?不用管,那就是一份薪水。所以他自己是跑到江西上饶的铅山,去过他的田园生活了。什么叫“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就是在江西上饶写出来的。所以你看天下道观建起来了,想撤,这是个事实,这不是个观念,想撤没那么容易。建起来是因为观念,而撤掉可就要伤及各种各样的利益安排,太难了。

所以你看这给我们的教训是什么?一件不对的事真的是千万别开头,一旦开了头,它变成了社会事实,不好收手的。

今天节目的最后,咱们说说这个玉清昭应宫这么辉煌的建筑的结局。这一年是1009年,玉清昭应宫是1014年建成的。建成之后,那就成了真宗皇帝这一朝很多重要典礼的举办地。其实老百姓也有机会进去参拜的。但是好景不长,到了1029年,就是宋仁宗的天圣七年8月,突然有一天大雷雨,玉清昭应宫被雷劈了,失火,2000多间房,除了那个叫长生崇寿殿之外,全部烧光,一片白地。太惨烈了。

当时是宋仁宗时期,掌权的还是刘太后。这刘太后,宋真宗的遗孀,就哭,这个先帝的一番心血就这么毁了。那在这个时候,当时朝廷有一个枢密副使叫范雍的,在旁边就冷冷地说了一句话,说照我看还不如全部烧光了好,还留这么一个殿不对。太后说你啥意思?范雍说当年修这个玉清昭应宫,是竭尽天下人力,如果没有烧光,我估计今儿还得有人想着重修嘞,再修起来有个没烧光对吧,老百姓又得受苦喽。你听这个阴阳怪气的。那他这么一说,就是群臣都是这个态度,刘太后就放下了重修的心思。所以玉清昭应宫的历史就这么结束了。所以你看我们今天说这么热闹一景点,你今天去河南开封看不着,就这原因,后来就没修了。

还是我们前面讲到的那个规律,凡事只要开了这么一个头,它就开始吸引各个方面的资源,壮大它、完善它,一直把它变成一个大家都觉得不太对头的庞然大物。果然玉清昭应宫虽然烧了,朝廷也决定不再重修了,但是它留下的那片地方,那个传说、那个梦,还是吸引后来的帝王要重现那个梦。

真的是历史就是这样,100年后,整整100年后,宋徽宗又开始在开封城修建他的园林,将来我们会讲到这个地方叫艮岳。臭名昭著的花石纲,就是为了艮岳搜集天下各种各样奇怪的石头。那请问艮岳在哪儿呢?有人考证艮岳这个大园林的大致方位是在开封城的东北。还记得前面我们讲玉清昭应宫的大致方位是在开封城的西北。但其实艮岳更大,它是从西北方的玉清昭应宫的遗址开始修的。这次工程更大、更奢华,但是值得玩味的是,艮岳的寿命也更短。它是公元1122年竣工的,仅仅5年后,1127年北方的金人就攻陷开封之后,艮岳被拆毁,北宋也就随之灭亡。

说到这儿,我忍不住要背诵一下杜牧的《阿房宫赋》里面说的那几句话: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这一个个的大工程,它反映的可不只是帝王的贪欲。我特别想传达的意思就是,它其实照见的也是人性的复杂和社会的复杂,怎不令人浩叹。

好,咱们明年公元1010年再见。

刚才节目里说到,公元1009年这是苏洵出生的年份,三苏父子终于登上了历史舞台。这就勾起了我的一个念头,想给《文明之旅》这个项目做一条副线。你看我们《文明之旅》的节目是按照时间这么一年一站往下走,但还应该有一个线索,就是按照空间,也可以一站一站往下走。所以我想我们来做个实验吧,今年的6月初,我们就到四川眉山去,就去到苏洵、苏轼、苏辙出生的地方,就是三苏祠,去会会他们父子嘛。

我在想那天晚上,等三苏祠送走最后一名游客,我们就关上门,掌上灯,烹好茶,净手焚香,我来给你讲几首苏洵的诗文。那一夜应该会很长,咱们乘兴而往,一定要做到尽兴而归。6月初那个夏天的晚上,不管你在世界的哪个角落,也不管彼时彼地你的心境如何,我们就一起推开身边一扇小小的暗门,我们穿越了,我们和苏东坡来一次跨越千年的精神约会。

那今天我们先放出一个预约,如果你愿意花一点小钱,加入那天的直播晚会,或者将来时不时跟上我的脚步,一站一站地把那些文明地标再点亮一遍。

本期我们还要特别感谢东莞的卡斯书吧,这次他们把节目搬到了石鼓村,这个村子从宋代就开始有了,已经有700多年的历史了。就着咱们1008年天书封禅的话题,东莞的同学们就坐在石鼓村的祠堂里,讨论起了祭祀的话题。听说陪大家一起讨论的还有中学历史老师和中山大学的历史系博士。你看咱们的看片团是越来越专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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