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这里是《文明之旅》。欢迎你穿越到公元1057年,这是大宋嘉祐二年,大辽清宁三年。
我估计刚才一听我念出大宋“嘉祐二年”这个词,我估计有很多朋友会心念一动,来了嘉祐二年,终于把它给盼来了。对,人类历史上经常有所谓的“奇迹之年”。比如说公元1666年是“牛顿奇迹年”,牛顿在这一年居然提出了微积分和万有引力定律这两项成果。再比如说1905年是“爱因斯坦奇迹年”,爱因斯坦在这一年发表了5篇有开创性的论文,其中就包括狭义相对论。你看,都是奇迹。
而这一年,大宋嘉祐二年,可以说是中国科举史上的奇迹年。那么多重要的人物,居然在这一年同时登场。什么人呢?有多牛呢?我给你简单说一说。这一科一共录取了进士是388个人。其中论后来的文学家,唐宋八大家当中苏轼、苏辙、曾巩都是这一科中的进士。再加上这一科的主考官欧阳修,你算这四个人了,占了唐宋八大家的一半了。
论思想家,程朱理学的创始人程颢,还有张载也都在这一科中了进士。张载是谁?就是那个说出“横渠四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张载,张横渠。好,再说军事家,后来在宋神宗那一朝,为大宋朝拓边二千里的名将王韶,也是这一年中的进士。你要说政治家那就太多了,后来做到大宋朝宰相级别高位的有八个人,都是这一届中的进士。其中王安石变法的几名健将,像吕惠卿、章惇、曾布,几乎全部都来自于这一科。你看这一科的人才之盛,到了什么样的程度?不仅是在宋朝历史上,在整个中国的千年科举史上,那是独一份儿。所以这一科号称叫千年龙虎榜。
但其实呢,如果我们真的穿越到这一年,真的活在这一年,活在这群人中间,你也并不会觉得这一年有什么不一样。甚至可以这么说,就是开封城整个的那个氛围是有一点压抑的。为什么呢?你要看过我上一期《文明之旅》节目你就会知道,上一年开封城遭了灾,很大的一场水灾。连那个枢密使狄青,也只能全家搬到庙里住,家被水冲了嘛。
就连嘉祐二年科举的主考官欧阳修,欧阳修当时的官不小,是翰林学士,皇帝的贴身秘书,这么高的地位,在这场水灾当中过得非常狼狈。欧阳修家也被水冲了,当时他正好在修《新唐书》,还有一个办公室,所以他全家就搬到了《新唐书》的那个办公室里去。但是皇城司,就是负责开封首都治安的部门不干,你不能住在这儿,又把他全家老小给摔出去了。所以他全家夜里只好在一个木筏子上过的夜。我估计是担心夜里大水又来,所以只敢在木筏子上过夜。你想多惨呐,这不过就是上一年的事。那你想嘉祐二年的那几千个考生,什么时候来的开封?他肯定就上一年来的。不像我们今天,明天考试,今天坐高铁去就行。所以如果这几千人是上一年来到开封的,要么就赶上了大洪水,要么就赶上了开封城的灾后重建。所以考生的日子过得,你想都想得到,好不到哪里去。
还有一点,很多人觉得,你像什么三苏父子,就是苏洵、苏轼、苏辙这样的人,那叫才高八斗,中个进士还不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你可别这么想,所有身在其中的人,他的心态不可能这么淡定。我们就拿三苏父子来说,他老爹苏洵,苏洵自己是被科举伤透了心,年轻的时候那个挫败就不用提了,所以他是坚决不考了。这一趟来开封,完全是陪苏轼、苏辙两位公子来读书。但是身为老爹,这苏洵可没闲着,天天在家里写信寄信。给谁寄?他算是把朝廷里他觉得有分量的所有大佬全部@了一遍。你看每一个时代力求上进的人,其实都差不多。别说谁才高八斗,其实都对自己的前途是惴惴不安,大家都活得很使劲。
即使像我们刚才提到的苏轼、苏辙、曾巩、程颢、张载,这些在后世大名鼎鼎的人物,在1057年的开封城里,他也都沉浸在自己的处境中,他们眼前是一抹黑的。他们完全不知道自己当前的行动,会给自己未来的人生带来什么影响,也完全不知道自己这一代人,将会在历史上留下什么痕迹。你想他们怎么可能料得到呢?就在这左右隔壁这批考生当中,后来居然有24个人,会在《宋史》当中留下传记。什么叫在正史当中留下传记?就是对时代有重要影响的人物。一届考生居然出了24个。就像美国作家杰克·伦敦那句名言说的,这帮年轻人,他们是又穷又幸福。但是他们当时完全不知道。很多人都有这样的体验对吧?年轻的时候你又穷,但其实很幸福,只不过当时你完全不知道。
是的,我们这些后来人,其实比事件的当事人更能看得清,他们当时所处的真实态势。所以这一年的《文明之旅》节目,咱们就用这后来人的视角,我们来回答两个问题。第一,为什么这一年会出现这样的人才大爆发?第二,这么多人才同时出现,那对于我们中华文明来说,它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我们先来回答一个问题,为什么嘉祐二年会突然涌现出这么多人才?原因你当然分析有很多种可能,但是我想,如果我真的生活在那个时代,我认识这些人的话,我心里会有这么一种解释,就是这可不是巧合,这是大宋朝此前上百年的积累,在这一年的总爆发,是一个厚积薄发的过程。我会是这个感觉。为啥?因为我们现在看这一年,千年龙虎榜,我们最感慨的就是出这么多人才,清单拉出来这么豪华,我们只注意到人才多了,但是没有太注意到这些人才的地域结构。说白了就是他是哪来的。你猜就这一科中的进士,哪儿的人最多?四川吗?四川的苏轼、苏辙这两个兄弟名气确实最大,但其实不是。人数最多的是福建人。
我们在以前的节目里也讲过,北宋有一个很不好的风气,就是歧视南方人,具体原因你可以去看我们《文明之旅》公元1012年的那一期。南方人当中又尤其歧视福建人。但是不管怎么歧视,人家福建考生就是争气。有人统计过,北宋南宋加起来,福建人总共出了超过7000个进士。什么概念?就是占两宋总录取进士人数的四分之一。这不就是妥妥的高考第一大省嘛。那为什么呢?原因很简单,福建人读书的风气浓。南宋的思想家吕祖谦写过一首诗,就专门讲福建遍地读书人的情况,叫“路逢十客九青衿,半是同窗旧弟兄”。就是我路上遇到的十个人里面,有九个都是读书人,其中一半还是我的昔日同窗好友。“最忆市桥灯火静,巷南巷北读书声”。就是哪怕到了晚上了,到处都是读书的声音。这个吕祖谦自己是浙江人,所以他这么夸福建人,我觉得还是比较可信的。
福建的科举成绩好,其实还有一个因素,除了当地读书的风气浓,就是当地的大家族,他愿意对自己的子弟进行那种长期的持续的教育投资。所以一旦中进士,往往一个家族中好几个。嘉祐二年的科举这个特点很突出。我给你说一说,咱们先说福建的家族。这一科最拉风的家族,其实还不是四川的苏家,而是福建浦城的章家,同时中了俩,一个叔叔一个侄子。叔叔是谁?就章惇,后来的大宋宰相,苏东坡刚开始的好兄弟,后来的死对头,著名的章惇。这个人我们将来节目肯定会反复提到他。但是如果就看这一科中进士,有一个人比他牛,谁?就是他侄子。虽然辈分比他低,但岁数其实比他还大10岁。为什么比他牛?因为他侄子章衡是这一科的状元。这就没办法了,状元那谁比得了呢?而且这个章衡还是当时著名的才子,苏东坡就夸他,说“百年无人望其项背”,就这么牛。
章惇其实也不服气,身为叔叔没有考过自己的侄子,他一赌气干了一件事儿,就这一届中的进士的资格,我不要了,我回去复读去,过几年我再考,居然又考中了。你说牛不牛?而且这个家族的好运还没有走完,后来章惇的族兄叫章楶,在九年之后,这是宋英宗的治平二年,又中了个进士,而且又是个状元。你想十年内,同一个家族中了俩状元,这还了得。大牛人就是这么一嘟噜一嘟噜地出。这是福建浦城的章家。
还有福建福州的林家也厉害。嘉祐二年这一年,林希、林旦、林邵、林颜,四个兄弟同时中进士。你就说这是不是祖坟上得冒青烟。还有泉州的吕家,这也是福建人。嘉祐二年这一榜,虽然只有吕惠卿一个人中了进士,但是别忘了吕惠卿他家兄弟十个人,后来是陆陆续续中了八个进士,百分之八十中进士。
好,说完了福建,咱们再来看江西。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曾巩,就是江西的南丰人。好,嘉祐二年这一科,他们家不仅是曾巩中了进士,还有他亲弟弟,还有俩妹夫,同时中了进士。这些人都是曾巩就跟带大队伍似的,一堆人拉拉拽拽拽到开封城,全中。而且这些人当中,曾巩虽然名气最大,但是他的弟弟曾布官当得很大,后来也是位至宰相。将来我们会提到这个人曾布。其实曾家,他们家族很多人都很厉害,在当地有所谓“南丰七曾”的说法,七个人都很厉害。
这就是南方。北方的家族也有不少兄弟进士,比如说陕西蓝田的吕家,吕大忠、吕大钧、吕大防和吕大临,四个兄弟都非常厉害。这一科是吕大钧中的进士。还有就是洛阳的程家,程家两兄弟这就太有名了对吧,程颢、程颐两个兄弟。嘉祐二年这一年,程颢中了进士,很可惜程颐没有中。但是他没有中反而大彻大悟,所以程颐从此不考了,干脆走上了另外一条路,后来也成为一代理学大师。所以程颐、程颢这两个兄弟,他们的命运关键点也是在这一年。我顺便说一句,刚才我们讲的张载,张载和程颐、程颢什么关系?张载是他们俩的表叔,所以也是同宗同族,拉拉拽拽的亲戚关系。
你看没看出来,这考场如战场,也是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说白了,科举成绩它不仅是个人奋斗的结果,刚才我举那么多例子,你应该明白,它其实是一个人际网络现象。一个地方的地域风气,或者是一个家族的长期积累,都会让身在这个网络中的人受益。你哥哥考得中,你当弟弟的你的机会就是大。台湾历史学家王森有一本小书,叫《天才为何成群地来》,讲的就是这个现象。这个现象可不只是中国,全世界各地都这样。这书里面提到了一个细节,有一个很著名的英国思想家,叫以赛亚·柏林。有人说如果有一天,人类要派一个最有智慧的人去跟外星人谈话,就是这个以赛亚·柏林,说明他学问很大。但是你以为这个以赛亚·柏林,天天就是在书房里青灯黄卷这么读书吗?不是,人家天天在社交,玩得花着呢。有一本以赛亚·柏林的传记就说,说当时英国人有人担心的,说他这么频繁地社交,会不会影响他做学问?不会的。实际上经常和他人碰撞,经常社交,那才是新思想诞生的方法,那才是一个思想家该有的活法。
我再给你举个例子,你看20世纪初的维也纳,你数数有多少世界级的大牛人都聚集在这个城市维也纳。我给你算,你看,哲学家有维特根斯坦,文学家有茨威格和卡夫卡,科学家有爱因斯坦和薛定谔,心理学家有弗洛伊德和阿德勒,经济学家有米塞斯和哈耶克,还押韵对吧。还有搞政治的人也都聚在这儿,比如说斯大林、托洛茨基、铁托,别忘了还有希特勒,1913年这一年同时都在维也纳。另外还有一大堆什么著名的画家、艺术家,咱都不一个个数。你想当时的维也纳才多点大?总共才200万人,相当于今天中国的一个地级市,还不是很大的地级市。维也纳当时的核心区也就那几条街。但是不要小看这样的维也纳,来自欧洲各地的人,在街边的咖啡馆里,在几个关键人物,比如说米塞斯家的客厅里面,随时随地都在进行大量的自由的交流和对话。
对,人类文明史上经常会出现这样的景象,就是在一个稳定的、交流密切的人际社会网络中,一个大牛人,往往会带出一大串大牛人。通常我们会觉得什么叫牛人?他是一个个体现象对吧?就这么一个人,他牛嘛,他智商高嘛,要么知识多嘛对吧。但其实还有一种说法,说人的智力到底储存在哪儿?你以为储存在大脑里面吗?不是。储存智力的地方不只是个人的大脑,更重要的是在社会关系的网络中。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出大牛一出出一大串,而且互相之间牵牵绊绊,都有各种各样的关系。1913年的维也纳和1057年的大宋开封城,之所以天才能够成群地来,这个底层原理其实是一样的。
你想大宋朝开国将近一百年了,公元960年建的国,到现在可不就一百年了嘛。一百年的和平,让民间社会的网络持续发育,是越来越有创造力。一百年的制度建设,让科举这条上升之路,也越来越有吸引力。所以这些力量长期酝酿,到了这一年终于是开花结果,所以才有嘉祐二年的科举奇迹。
但是说到这儿,下一个问题又来了,就人才的积累固然重要,但是他早不来迟不来,为什么非要选择在1057年,嘉祐二年这一年来一个总爆发呢?这也需要一个解释。
请问嘉祐二年这一次人才大爆炸的导火索是什么?其实就是欧阳修。他是嘉祐二年这场科举的主考官。但是请注意,欧阳修并不是因为欣赏其中这些具体的人,张三不错,李四可以,我喜欢,我把他们挑出来中进士,不是这样的。我们以前的节目其实就介绍过,到了宋朝这个时候,科举制度非常严密和发达,有像锁院、糊名、誉录等等一系列黑科技。这些科技的目标是啥?就是防着你主考官,挑自己喜欢的人来中进士。所以这个时候的主考官,他只能通过卷面文章,来间接地判断那个人的水平,和今天的高考其实差不多了。
欧阳修之所以很牛,就是因为他这次当主考官,他带来了一个全新的文章判断标准,用这个标准一衡量,识别出了一批人才。你想当时像苏辙,他中进士的时候,在欧阳修手里这一次,还不到20岁。欧阳修就用这个标准,就能把他识别出来,果然后来苏辙很牛,就成了宰辅级别的高官。所以这批人是这么出来的。
好了,下一个问题来了,那欧阳修到底带来了什么样的判断标准?这么神奇呢?这么能够识别人才呢?这个标准很简单,用我们今天话来说就五个字,叫写作文的时候,有话请直说,不要虚头巴脑,不要酸文假醋,有话吗?有话直说。有的人应该听出来了,对,这就是我们在上中学的时候知道的那个词,叫古文运动。但是请注意,古文运动这个词,古人是不知道的,它是现代人胡适发明的,是事后总结的,然后安到韩愈、柳宗元、欧阳修这些人头上的。当事人韩愈、柳宗元、欧阳修,并不知道自己在搞运动,他们只知道自己提倡要写标准的古文。
这场运动其实持续的时间还挺长的,从唐朝到宋朝二百多年吧。韩愈和欧阳修其实是一伙的,因为他们身上有两个共同点。第一个共同点就是都对现状不满,看不上各自所处时代的文风,就是你们这些人写得都叫个甚对吧。韩愈、柳宗元这是唐朝人,他是反对当时的骈文,凡是写文章,总得四六对偶对仗,这跟个绣花似的,整篇看下来好像啥也没写,但是形式很漂亮。他们就火了,说写文章有话直说不行吗?搞什么四六押韵对仗。
到了欧阳修这个时候,这二百年后了,其实是调转枪头,向另外一个方向开炮。欧阳修反对的不是骈文,而是另外一种散文,奇绝险怪的散文。散文也可以搞形式主义的。欧阳修自己举例子,他说你看这个词儿,这是人话吗?什么这个文章写的“狼子豹孙,林林逐逐”,你要说啥?啥意思?还有什么“周公吐哺,操戈待旦,傅说负版筑,来筑太平之基”。我的个天呐,其实这些词都能解释,但是我今天也懒得跟你解释,因为没有一句人话,这说得都是什么鬼?有话就不能好好说吗?这跟今天很多研究生导师一样,看学生的论文,气得半夜心脏病都要犯了。所以从韩愈到欧阳修,犯的都是这个病,看不上这帮文章。
他们的第二个共同点,就是这种病怎么治呢?他们开出的药方是一致的,就是写文章不要搞什么押韵对仗,用那么多生僻的典故,不要那些花里胡哨的形式,咱就回到初心行吗?咱都是士大夫对吧,咱回到孔子、孟子、司马迁的时代,老老实实地像《论语》、《孟子》、《左传》、《史记》,老老实实地写那种典雅的散文。
我不知道说到这儿,你会不会觉得奇怪,就是是啊,这个韩愈、柳宗元、欧阳修,这些主张很正常,就写文章就有话直说对吧。写文章的目的是传播,写得明白易懂,文章才传播得远嘛。对,你看那个明代有一个大文豪,叫袁宗道,他就说了这么一通理儿。他说你想写文章,是因为心里有点事要往外说,你是用自己的口舌代替自己的心把话说出来,这本来就打折了对吧。而文章又是代替口舌说话,这就再次打折了。所以写一篇文章,要想把意思表达得好,把心里那点话掏出来很难的。所以孔子有一个话,说写文章的要求就是俩字,就是“辞达”,这是《论语》里的原话,“辞达而已”。就是能把心里话说出来说准确,就很好很好了。
奇怪为什么总有人要把文章写得让人看不懂呢?你写文章不就是让人懂的嘛。而且一个不留神,大家就很自觉地就往那边滑,把文章写得越来越形式化,越来越让人看不懂。我举个例子,比如说写骈文四六句,这是从汉代就开始有的一种文体,到了南北朝的时候就比较成熟,到了唐代的时候发展到什么程度?别说朝廷正式的文章要写骈文,就是法官给小民断案子,小民是不识字的,断案子写那个判词也得用骈文。
比如说白居易,白居易就是这方面的一高手。白居易就断过一个案子,他当地方官的时候,就有一妇女在家骂自己家的狗,骂狗。她丈夫就不干,说你骂狗就骂狗,你当着我妈骂狗什么意思?你是不是指桑骂槐?所以非要把这个老婆给休了。就这么个案子,一听就知道典型的民间纠纷。但是白居易写判词的时候,也用的是骈文。我抄出来了我念给你听听,念两句,说“虽怡声而是味,我则有尤;若失口而不容人,谁无过。虽敬君长之母,宜还王吉之妻”。我不给你解释了,反正这一段里面好几个典故。请问你听得懂是啥意思不?您都听不懂,当时唐朝那些不识字的老百姓,有这么个家庭纠纷,求大老爷给断案子,最后断成这样,你说他咋搞得懂对吧。
我为什么挑白居易来举例子?白居易是什么人?写诗以浅白著称嘛。不是有个故事嘛,号称他每次写诗,写完了还念给老太太听,老太太听不懂,他还得回去改。就这么个人,当地方官断案子,他也得搞这一套,也得写骈文。就这么个风气,一直流行到明朝和清朝。你要去读明清的一些小说,比如说“三言二拍”,还有《聊斋志异》,你稍稍留心一点的话,就会发现那些故事里面,经常点缀着一些地方官的,比如县大老爷的骈文判决书。这就是从唐朝留下来的这个传统。
所以你看这事就挺奇怪的是吧?本来应该正常说话,它怎么就滑着滑着,就滑到这个让人看不懂,从散文就滑到骈文。而且这也不用搞什么“骈文运动”,不用搞改革自然就滑过去了。可是相反让大家回归初心,说直话直说,反而要像刚才我们举的例子,韩愈、柳宗元、欧阳修、苏东坡这些人,搞上二百多年的古文运动,才能把这个风气生生地给扳过来。你说这是为啥?滑过去很容易,搞回来非常难。
其实这很正常,就是我们其实对于文章这个东西的作用,理解有点狭窄。我们一般都觉得文章那不就是传播信息嘛。不,文章有另外一个用处,它是特定阶层的社交货币。我就写出来不是要告诉你啥,我就是写出来给你看,让你觉得我牛。你就想我举个例子,当年29岁的王勃路过南昌,写那个《滕王阁序》,那真是有什么话要说吗?并没有。你看开头那几句,什么“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轸,地接衡庐”,有什么信息量吗?没有。就是这四句往这一摆,看见没?是不是有气象?是不是显学问?是不是把宴席上所有的人吓一跳?你们必须得拍着胸脯摸着良心说,这个王勃真有才。这我就达到目的,这就是我写文章的目的。
那好,怎么显得自己有才呢?那当然就要写别人写不出来的句子,从熟悉往陌生那个方面去推,这才显得出我才子手段。什么是别人写不出来的呢?当然是什么用典丰富、用典生僻、对仗精巧的句子。所以顺着这条路子,才子王勃才能写出千古名篇。但是你要知道,绝大多数写文章的人,是没有这样的才气的,他也往这条路上滑,也在这条路上卷,最后就肯定写出了大量的不知所云的烂文章。而看见这些烂文章,到了韩愈、柳宗元的手里,那就真得是直撒嘴。这就是古文运动的原因,文章本身的社交属性带来的。
这个现象其实在文学史上一直存在。比如说我记得林语堂在《苏东坡传》里面,就说了这么一段话,说古人为什么写文章写诗词爱用典故呢?有用处。因为读者看到作者用典故,一看这个典故我懂,我不仅要佩服你会用这个典故,我还佩服我自己,我自己居然能读懂。所以不仅佩服对方,而且沾沾自喜。所以你看,这是作者和读者的合谋,大家都愿意写旁人第三人看不懂的东西。是的,我写文章不一定是写给所有人看的,在小圈层内部,尤其是精英圈层内部,有一小部分人看得懂,知道我是高手,这就够啦。
对,文学史上绝大部分文字,它不是要传达什么具体的信息,它都是在一个小圈子里的互相展示、互相欣赏,说白了就是构造鄙视链的游戏,我们互相懂,你们外人都看不懂。这还不用说古人,我们观察自己的身边不也一样吗?一个小圈子对吧,时间长了,比如说互联网圈子,它自然就演化出各种各样的“黑话”,比如要闭个环什么的,外人就是听不懂,对外人听不懂那就是乐趣本身。你看小圈子里的游戏就这样,大家玩得个不亦乐乎,没谁觉得有什么问题。但是人群当中就有像韩愈、柳宗元、欧阳修这样的人,他们有能力回归初心,有能力抽身出来看问题,他们眼里不容沙子,他们说这不对,写文章难道是为了抖机灵吗?难道是为了写别人看不懂的东西吓唬人吗?
不是咱是谁,咱是儒家士大夫,咱接的是孔子的道统,咱得文以载道。咱们磨了墨写了字,文章里面总得真说点什么吧,总得把这个理儿说明白,那些形式主义没有用嘛。你看古文运动,这么伟大的运动,说到底层就这么点事儿。
很多时候就是这样,就是一个小圈子里的游戏。它时间一长,外人都知道这伙人极其荒谬,但是圈子里的人自己不知道的,反而洋洋自得,我能搞出这个东西你说好不好。对,这个时候就需要像韩愈柳宗元这样的杰出人士,他们有能力回归初心,有格局能冷眼旁观,在人群当中就像那个小孩那样,把那一嗓子话喊出来,说皇帝没有穿衣服,很荒谬。
我今天带来了一本书,这是刘宁教授的《同道中国》,这是研究韩愈古文思想的专著。这本书给了我很大启发,就是我突然明白了,所谓古文运动,它不是个文学史现象,这是一个思想史现象。说白了就是韩愈这一代人,天天喊复古,他是为了复古吗?不是的。所有的复古,本质上都是因为出现了新东西。原始儒学,流传到了韩愈这一代人的时候,是变成了新东西。
你看在孔子时代的时候,儒学它只是诸子百家当中的一派,只是一种学问。在汉代儒学它只是一种社会规范,大家你应该怎样,独尊儒术它是一种术。到了唐宋时代,也就是我们今天提到的唐宋八大家这些人登场的时候,儒学就不再是一种外在的学说,一种主张,一种社会规范。不,它内化了,它成了一种绝对的内在的普遍的,只要你是一个士大夫,变成了一个精神价值。我可以说得再明确一点,它变成了一种全新的人格,也就是我们通常讲的什么儒家士大夫,也就是后来宋朝那句很著名的话,叫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那个士大夫人格。到这个时候,它终于打造完成了。用这本书里的话来说,这是对儒家道德的践行,它不再受人情世事所左右,而是成为士君子自我实现的内在追求,成为人之为人的绝对意义的体现,内化了。
你看看,这就是我们《文明之旅》节目,我们顺着时间线一年一年往前走的好处,对吧?我们不会被一些名词标签遮住眼睛,我们顺着时间的河流往下漂流,我们就能够敏锐地感知到,有些词正在变化。比如同样是儒家,先秦的时候,西汉的时候,和唐宋的时候,它是一个概念吗?什么复古,韩愈讲的复古和孔子讲的复古,它是一个概念吗?不会的。我们顺着时间往下漂,就能够敏锐地感知到很多概念的细微变化。
好了,这一段我们讲的是古文运动,我们简单总结一下。第一,为什么韩愈欧阳修这些人,他们觉得到了这个时代,我们有一些重要的话我真的要讲,而且我不再满足于语言的形式游戏,为什么?因为他们突然变成了一种新人,他们要“文以载道”。第二,为什么欧阳修这些人觉得这些话要讲的话,我的文字写出来就应该是那种更明白晓畅的语言?因为这个时候士大夫的对话对象,他不再是小圈子里的人,不是写给你们看的,他们是要传扬道统,他是对天下对万世在讲话。是先有了新时代,然后有了新人格新思想,最后才表达为这种新文风。第三,也是最后,为什么这种新文风来作为进选进士的标准,才带来了嘉祐二年的人才大喷发?因为在这种新标准下,那些早就做好准备的新时代的士大夫,他更容易脱颖而出。
分析到了这儿,其实我们获得了一个比较开阔的视角。从这个视角看过去,嘉祐二年这一次人才大爆发,它的本质到底是什么?难道只是科举史上的一段佳话,或者是当时几个大家族家里有喜事,儿郎们中了进士了?没有这么微观。从宏观上看,它标志着中华文明进入了一个新阶段,或者说意味着一种新的人格模式终于成熟了。这些人格终于迎来了一个群体,一股澎湃的洪流厚积薄发了。
好,刚才我们提到了这个词:新人格模式。那应该给它叫什么名字呢?刚才我们用的词叫新一代士大夫,但是我们心知肚明,凡事如果我们只会用什么新旧这种词来形容,往往就是因为我们还不太说得清楚它到底是啥。其实中华文明早就为这种人格模型准备好了一个词,这个词就是君子。对,君子小人的那个“君子”。
余秋雨有一本书叫《君子之道》,这本书给我启发特别大,因为它开头就问了一个特别不好回答的问题,它问,就是一个文明的终极成果是什么?对吧,热热闹闹的一个文明,延续了几千年,成果到底是什么呢?请注意,它问的是终极成果,就是最终的那个东西是啥?是文学?是建筑?是艺术?是技术?是那一堆大家?是那一堆著作?好像都不是,对吧?你就想我们中华文明,任何一个人,任何一本书,任何一个建筑,任何一个艺术品,它都没有办法代表全部中华文明,所以它都不是那个叫最终成果。
所以一个文明的最终成果是什么?余秋雨在这本书里给了一个我觉得很新颖的答案,他说一个文明的终极成果是它的“集体人格”。说白了,一个文明演化了几千年,最终不过就是锻造出来了一种理想的人的活法,这就是所谓“集体人格”。这本书里面有一句话,我觉得说得非常精彩:任何文化都是前人对后代的遗嘱。你看这个定义很巧,任何文化都是前人对后代的遗嘱,最好的遗嘱莫过于理想的预示。对,一个文化,它本质上不是它过去创造了什么东西,而是它最终凝结成了一种期待,它对生活在这个文化里的所有人的一种承诺,一种叮嘱。文化对所有的人说,说我的子孙们,你们未来要努力成为这样的人,这样的活法,这就是所谓的集体人格。
比如说英国人,所有英国人都会觉得我们的子孙应该成为绅士,这叫“绅士人格”。美国人的什么“牛仔人格”,日本人的“武士人格”等等。那请问我们中华文化的最终成果是什么?对,就是这本书封面上的这俩字:“君子”人格。这是我们中华文明对每个中国人的叮嘱:你要做个君子。
今天我们既然谈到了这个话题,那好,本期节目最后这点时间,我们就一起来琢磨一下中国人嘴里经常说的“君子”这个词,它到底是什么意思。我觉得借用孔子说的三句话,基本就能把君子这个词的内涵说清楚。
第一句话:君子怀德。这句话见于《论语》,其实在原文里面还有后半句,上联君子怀德,下联小人怀土。这句话我在《文明之旅》公元1044年,就是讲范仲淹那期节目里提到过,我在这儿再重复一下。就是你有没有觉得奇怪,上联叫怀德,道德的“德”,下联叫怀土,土气的“土”,这“德”和“土”它怎么还对立呢,对吧?有道德那反面就是没道德,怎么跟土气有关呢?宋代的大儒朱熹是这么解释的,很开脑洞的。他说什么叫“土”?“土”就是环境,就是指一个人深度地受到他所处的具体环境的影响,这就叫“怀土”。你就像一株植物一样,扎根在你的土壤中,土壤什么样你就什么样,土壤有变化你就随之而变,这就叫小人。听着很纳闷对吧,怎么这么定义小人呢?
那好,什么叫“怀德”?它是“怀土”的反义词,它不随着土壤和环境而变。“德”是一种抽象的,超越的,恒定的品质。所谓“德”,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不能看情况,不能随风倒,不能和稀泥,这才叫“君子”。所以你看这上下文对立起来一看,所谓“小人怀土”就是凡事你看情况,看背景,看条件。什么叫“君子怀德”呢?就是不看情况,我只认终极原则,这就叫“君子”。
比如说我们从小就受教育对吧,不能拿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这事就是绝对的道德律令。跟这个东西好不好,这个时候我是不是需要它,这个东西的主人是好人还是坏人,没关系的,是别人的东西就不能拿,这是绝对的道德律令。遵守这种道德的绝对性的人,才叫君子。
这么一想好像也对,但是实际的执行过程中很难做到。我举个例子,有一个说法叫中国人的四大宽容,四句话叫:大过年的,来都来了,人都死了,都不容易。这四句话,中国人的四大宽容,这其实就是在强调环境变了你不能坚持原则,对吧?虽然你坚持的原则很有道理,但是你看,大过年的你就别跟他吵了,你来都来了就忍着恶心干完算了,他人都死了你就别跟他一般见识了,都不容易你就不能让着他点儿吗?这种话我们在生活中是不是经常听到?对,这就是让我们不做君子的一种诱惑。这种所谓“四大宽容”,你可千万别让孔子他老人家听见,你要是让他老人家听见,他就会说这就叫小人怀土,这就是根据具体情况当变色龙,这个行为不君子。
我举例子,比如说一个人有钱,他就提倡自由竞争,大家凭本事。他要是没钱,他就提倡把富人的钱都分了,我们要公平。你看这就是根据环境而变,对吧?一个人有城市户口,他就提倡不要随便让乡下人进城,抢我们的福利。他要是没有城市户口,他就呼吁放开户籍管制,大家都得公平。你看他具体的主张可能都有道理,都没有错的,都有他背后正当的理由,但是我们仍然不能说这种人是君子。为啥?因为他的视野,他的主张,都是他当前的处境决定的,他遵循的不是一个超越的道德原则,不是恒定的东西。所以这样的人就是缺乏原则的人,甚至是一个缺乏原则的老好人。在孔子的世界里,这就是最糟糕的人,甚至比小人还糟糕。他甚至给这种人起了个名字,就叫乡愿。孔子在旁边批弹幕加批注,说乡愿德之贼也,最糟糕。对,这就是君子的第一个特征:君子怀德,说的是道德原则的绝对性和超越性,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别和稀泥,这是君子的第一个特征。
第二个特征呢,我们也可以借用孔子的一句话来概括,叫君子之德风。你看也很费解,但是你去看《论语》的原文,它还有后半句,也是个对联,叫小人之德草。什么意思?解释一下,就是君子你得跟风一样,风就是刮来刮去,你得影响别人。相反呢,如果人像草,就是风往哪边吹我就向哪边倒,不好意思,您就不够“君子”,或者说您就是个小人。所以你看,君子和小人中间这个分界线在哪儿?不是道德水平的高低,是对世界有没有主动的影响。
我举例子,比如说你家附近的工地夜里还在施工,是不耽误你睡觉,你睡眠很好,但是请问这种情况,你会不会为了公共利益去打个电话投诉这家工地呢?你在公园里走路,有个人遛狗不牵绳,你是不怕狗,请问你会不会上前跟他说公共场合遛狗你得牵绳?你会不会管这种闲事呢?再比如你有一个下属犯了一个错,请问你是心一软,说都不容易,小孩犯点错算了,还是说你过来我来帮你复个盘,我们来讨论一下,这种问题下次你本着为自己的成长,你怎么能不犯这种错?再比如说,你跟同事约着一起去吃饭,你是说大家吃什么我就跟上,我随便,还是主动提出附近哪儿我知道有一家不错的餐厅,我建议大家去试试?你看我刚才举的例子都是小事,没有什么大是大非的事,但是你发现没有当中的区别?只要你是在主动地影响世界和他人,你就是风,你就是这个世界的君子,你决定了很多事情的走向。
按照这个标准,有的时候,其实都不需要你干什么或者说什么,你只要在大脑中有一个主动去影响世界和他人的念头,一个想法,你都可以把自己变成君子。我给你举个例子,什么叫一个念头你就是君子?有一个老人家他是学经济学的,他就跟我讲,他说我在菜市场讨价还价,如果我只是为了买菜少花点钱,那这个行为就无所谓君子。但是我讨价还价的时候,我心里想的是,不仅仅是我今天在这个菜摊上省了一块钱,而是我去主动校正商品的价格,让它回归它的本质,让其他跟着我买菜的年轻人也能享受到这个利益。哪怕这个校正是非常小的,这也是作为一个经济学家我的本职工作。你看这就是影响世界,他就刮了一个小小的微风,把这个菜价校正了一块钱。当这个念头升起来的时候,他这个讨价还价的行为非常君子。这就是君子人格的第二个特征:主动性,主动对世界输出秩序。
我说到这儿你应该感受到了,当个君子不容易,但是我们在生活中非常知道,在公园里阻止别人狗不牵绳的人,这种行为就是很君子,我们每个中国人,我们心里都清楚。这是第二个特征。
还有第三个特征,还是孔子的一句话,四个字叫君子不器。“器”就是器具的那个器,意思很简洁很好懂,“君子不器”就是君子不是任何器具。请问什么是器具?就是人类为了特定目的而制造出来的东西,对吧?一个勺,一个杯子,一把壶,还是一个汽车,一旦造出来它的功能就不变化了,功能就定型了。可是君子不器,孔夫子说的,我们当君子的人可不能这样。我们君子是一个全然的人,我们不是为了任何特定目的而生出来的,作为一个人生是浑然一体的,我们不要被任何标签所绑架,我们要随时随地地保留自我成长的可能性。作为一个君子,我的人生目标不会是别的,我就是为了成为一个更好的人。用我们的话来说,叫用自我的力量生成下一个自我,我们每一天都要活出新水平,这叫君子。
你会说听着挺好对吧,这是我们应该活的理想,其实没那么简单。“君子不器”这件事情曾经被深深质疑过,很多人觉得这就是儒家的缺陷。比如今天我又带来了一本书,今天这节目有点掉书袋,这本书叫《儒教中国及其现代命运》,它的作者是美国历史学家列文森,这是上个世纪60年代时候的一本名著,研究中国的名著。这本书就认为,儒家思想之所以没有办法适应现代化社会,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刚才我说的这四个字:君子不器。为啥?因为只要你中国人自以为是个君子,你就会拒绝被标签化,拒绝老老实实地充当工具。这说的不好听一点就是什么?业余,对吧?你想一个儒家士大夫,他身份好多元,他既是行政官员又是诗人,又可能是画家,还可能是个学者,请问你到底是搞哪样,对吧?
今天我们说的是1057年,下一年公元1058年,我们会讲到大词人柳永。柳永的那个故事大家都知道,皇帝都说了我这儿不需要你,我不要你的,你且去填词。柳永也确实一度是靠为青楼里的小姐姐填词养活自己的。但是你想柳永他会觉得自己是什么专业词作家吗?不是的,他还是自以为是个士大夫,他是一个全然的人,他不是任何职业。还有像书法上的四大家:苏黄米蔡,对吧?苏轼,黄庭坚,米芾和蔡襄,这四个人什么职业?官员。里面没有一个人会认为自己是专业书法家的。在列文森看来这叫什么?这叫业余,这跟现代化不相容的。你想现代工业嘛,要求的就是专业化,标准化和功利精神。您可不能只是个人,你还得是一个社会分工的岗位上的螺丝钉,要不然现代化怎么用?说白了,您可不能“不器”,您得是个“器”,你得能说得清楚自己的功能。您都大学毕业了,还说不清楚自己是干嘛的,你是个医生律师还是公务员呢?你得说清楚吧。
列文森在这书里有一句话,看得我气不打一处来,他说:曾经被传统主义者和古典主义者视为珍宝的一切,这就说咱中国的士大夫,在生活在一个科学和革命的新世界中的新青年看来,这说他自个儿,似乎大部分都成了矫揉造作的东西。说咱士大夫君子不器矫揉造作。那他说得对不对呢?此一时彼一时。列文森是1969年去世的,你想那是什么时候?那个时候工业化正在席卷全球,他这么想很正常。工业化要求的可不就是每个人要分工吗?但是你再看看今天对吧,人工智能AI革命就在眼前,越是那种专业化标准化,越是说得清楚自己在干什么的工作,其实就越危险,对吧?很可能一夜之间就被AI替代了。整个时代都在逼我们思考一个问题,就是你作为一个完整的全然的人,请注意是人,不是任何器具任何零件,你的价值在哪里?你作为一个人生,你主动跨界改变的空间又在哪里?你光懂技术不懂产品,光懂产品不懂市场,你很可能都很难适应一个新时代。你看风水轮流转对吧,“君子不器”这句话,我们今天看来反而觉得这简直是人生道路上的明灯,对我们走什么样的人生道路是有当代意义的。
好了,刚才我们是借用孔子在《论语》里面讲的三句话,我们重复一下:君子怀德,君子之德风,和君子不器。这三句话来理解什么是君子。其实换成我们今天的语言,就是说一个人要有道德立场的超越性,要有改变世界的主动性,要有随时生成全新自我的成长性,您就是个君子。
你看这些话不是我们现在把它拟出来的,这是2500年前孔子就说出来的。2500年来,中国人对于什么是君子这个基本共识,你看没变化对吧?每一代人虽然都在往前创新,都在努力活成新的状态,但是都在用自己的实践不断地扩充“君子”这个词的内涵,而它基本内涵的稳定性一直在。你意识到没有,就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在发生,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国人,他可能没有读过儒家经典,甚至没有受过什么教育,但是一个普通的中国人,他只靠朴素的道德直觉,他就能非常清晰地分辨这个行为很君子,那个行为不怎么君子,什么才是一个受到我们文明首肯的理想的中国人的活法。而且我们得有这个自信,子孙后代他们的标准和我们今天的标准不会有太大的区别。你看这就是一个文明的核心力量。
文明的力量不是在过去创造过什么,我们祖先那些文集,那些建筑物,那些艺术品,不是那些东西。文明的力量不是过去创造过什么,而是它对未来的人有什么样的期许。这种期许都不用到书本上去查,这个文明当中每个人都能清晰判断,也能稳定传承。
今天我们是从公元1057年嘉祐二年的科举考试讲起的。离近了看,这不过是一群优秀的人脱颖而出的故事。而离远了看,这是中华文明又一次自我更新,又一次筛选出来了一些人,给这些人在历史舞台上表演的机会。同时我们的中华文明用“君子”这两个字对他们寄予期待。什么苏轼苏辙,吕惠卿章曾布,程颐程颢张载,他们的时代很快就要开始,让我们屏息以待。好,我们下一年公元1058年再见。
下面是本期感谢。我要感谢湖北荆门线下看片团,他们每期都会换不同的地方去看我们《文明之旅》,让更多的人加入到活动中。比如说公元1036年我讲敦煌的这一期,他们是在圣境山脚下的颐兰书院伴着春风看完的。书院的主理人还拿出了敦煌壁画的拓板,让大家体验拓印“敦煌飞天”。看完敦煌,带走拓印回家装裱起来,也帮我们把节目留在参与的同学心中。谢谢你们。
特别感谢网易《逆水寒》为我们提供的宋朝美学独家计算机图形技术支持。《逆水寒》最近又整活儿了,他们玩起了跨界混搭,推出了一个新功能叫做“剧组站”。啥意思呢?就是它能在游戏里让你刷视频。用这个功能可以看到其他玩家做的有趣的动作视频,录制的语音,甚至还有很多大神玩家上传的酷炫运镜。你看玩一款游戏,居然可以体验这样的双重快乐,有意思吧?《逆水寒》说了,他们愿意努力为玩家在游戏体验上设计更多惊喜。有这么贴心的制作团队,还不快来《逆水寒》里亲自体验一下?
还要感谢我们节目的另外一位赞助商,精心打造的人工智能AI产品Get笔记。这回Get笔记带着新惊喜来了,叫做知识广场。我们的知识库可以分享啦!过去Get笔记里面的知识库就像是一个私人藏书阁,知识价值被锁在自己这个小圈子里。现在有了知识广场,你就可以把自己的知识库分享到知识广场中,让更多的人可以看到,可以学习到。如果你还没有建立自己的知识库,也可以先来知识广场中看看。在这里你可以搜索学习各个领域的精华内容,像历史、化学、医学影像、亲子育儿等等,你可以随意搜索学习,还能在大神的知识库里提问。这就好像为你配置了一个可以随身携带的知识博物馆,随时随地可以查阅,不只是自己的笔记,别人的笔记居然也可以。如果你还没有开始使用Get笔记,我建议你千万不要等,这个时代就这么快,就这么先进的工具,难道不应该赶紧用起来吗?
本期节目的最后,我想致敬1057年中了进士的宋代大儒张载。你肯定知道他的横渠四句对吧?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你看君子是什么样的人?就是这种和天地万世对话的大写的人。我还想给你读一小段张载的《西铭》,这本来是张载文章里的一个小段落,他自己很满意,就把它抄出来贴在自己开办的学堂的西墙上,所以叫《西铭》。我就读开头一段:乾称父,坤称母,予兹藐为乃混然中处。故天地之塞吾其体,天地之帅吾其性。民吾同胞,物吾与也。尤其是最后这两句:民胞物与,这个成语就从这两句话来的。意思就是全天下所有的人都是我的同胞,全天下所有的物都和我同在。这就是君子的精神高度。你看这也是1000年前一个君子对自己的精神期待。致敬所有和张载一样以君子自我要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