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这里是《文明之旅》,欢迎你穿越到公元1074年。这是大宋熙宁七年,大辽咸雍十年。

这一年其实更值得大家注意的一个数字是,这是王安石变法的第六个年头。到去年为止,这场大变法的那些主要措施,什么青苗法、免役法、市易法等等,都已经全面铺开了。
虽然新法铺开之后有争论,也有反对派,但是对于神宗皇帝和王安石来说,他们还是相信,说我们只要做事,就难免有一些所谓流俗之人站在一边瞎哔哔,先不用搭理他。我们只要做事也一定会犯错误,但是没关系,有错误将来再改。只要我们君臣一心,初心不改,不畏人言,猛搞,将来一定会出成果。这是他们相信的。
按说这变法都开始六年了,这成果也该来了。但是没想到,今年的一场特大旱灾,让很多努力毁于一旦。你看从去年的秋冬到这一年的春夏,大宋朝北方的大部分地区,还不只是北方,包括长江以南的像江浙福建地区,有半年多的时间居然没有下雨,很多地方庄稼就绝收了。这还不只是个天灾的问题,对于皇帝来说,他要多一层的顾虑。那个时代的人相信什么?天人感应。皇帝干了坏事儿,这老天爷才会给你这样的脸色看。那这样的旱灾会不会是因为你和王安石搞变法导致的呢?这难免会产生一种猜疑和联想。
所以神宗是每天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王安石也没办法,在旁边还劝他,说这水旱灾情这种事儿自古就有,就是圣王什么尧舜禹当政也难免嘛。没事,咱好好干自己该干的事儿,小事小事不足为虑。神宗说这还是小事?然后就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说我之所以害怕,不是因为天灾,而是因为咱们正在干的事儿,它会不会干错了?听听啊,皇帝这是要在变法问题上打退堂鼓了。因为天人感应这种事儿,你皇帝自己信不信不重要的,全天下有的是人信的,而且一定会有人拿这个事儿做文章的。
好了,到了这一年的4月26号,神宗皇帝下了一道罪己诏,说老天爷这么久都不下雨,那肯定是我有什么事情做得不对呗。但是具体哪儿不对我也不知道,请天下臣民帮我指出来,你指出来我就改。新法反对派一听,你说的,你让我们说那我们可真就说了。比如说那个司马光,他是变法反对派的领袖对吧?这个时候人家司马光不在开封,他在洛阳干嘛呢?写《资治通鉴》呢。他埋头写书,已经好几年不提新法的事儿了,这次也没忍住,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奏疏批评新法。但是我估计司马光是万万没有料到,他这封奏疏从洛阳到达开封之前,王安石就倒台了。王安石在5月17号被罢相,当然带着宰相的头衔,去江宁府去当地方官,就是今天的南京去当知府去了。这几乎就是一个信号,新法你们还反对什么?新法结束了。
我估计当时政坛上所有的人都会觉得,啊,这就放王安石走了?六年了,这位神宗皇帝和这位王安石好得跟一个人似的。每次王安石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儿,要脾气闹辞职,这个神宗皇帝就跟一个哄女朋友的小男孩似的,不许走,不分手,好话说尽。我举个例子,那是前年就是熙宁五年的时候,王安石因为神宗皇帝宠信了一个叫李评的人,你相信他我辞职,坚决要辞职。这就相当于女朋友指责你,你外头有人了,你不信任我了,我要分手。那神宗刚开始是赌咒发誓,我没有,我就相信你一个人。然后跟王安石是摆事实讲道理,就是不让他辞职。好了,君臣二人在朝堂上从早上拉扯到晚上,那真是说到太阳都下山了。王安石估计也是累了,说我不跟你吵,我回家去了,我回家写辞职信去。
第二天这辞职信真的就写上来了。神宗也做得出来,直接派一个宦官,我不拆封,把信原封不动地给王安石送回家去,我可是啥也没看见,信封我都没拆。那王安石多,你不看那我就接着写,每天写往宫里送。那神宗就干脆通知宫里的看门大爷,说以后遇到王安石写进来的文字,你们是一律不许收。双方就这么僵持。好,过了几天神宗估计这王安石这气儿也该消了吧,派宫里的宦官去礼请王安石进宫,咱们君臣见个面聊聊天。王安石坐在家里看见宦官来了,来得正好,我这儿有一封辞职信,你给我带进宫转交给皇帝。那宦官哪敢收?你不收没关系,王安石第二天自己拿着辞职信就进宫了。见了皇帝,那神宗也是坚决,这封信不要给我看,我也不会拆封的,不听不看不转账。而且还说,我自从知道你写了这张纸儿,我天天心里就慌。你就念在皇帝我这份心神不宁,你就别闹了行不行?不行,接着闹,我就是要辞职。最后是一直闹,闹到这事儿最后的结果是,神宗把那个李评,你可能都忘了这个人名,我前面刚提的,王安石怀疑神宗相信这个李评,一直到神宗把这个李评赶出开封,这事儿才算完,王安石才继续当他的宰相。
所以整个这个过程,我说得这么细,就是想请你感受一下,就是你看这两人之间的这个做派,哪里像君臣相处,简直像极限拉扯的谈恋爱。这个事儿发生并不久,就是前年的事儿。好,到了这一年,因为一场旱灾,王安石这么一辞职,神宗立即批准。那话皇帝虽然还是说得很温柔,说我非常理解你,爱卿这次我就不留你了,让你去江宁,江宁是个好地方你好好休息。但是咱俩说好了,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可得回来,你得来帮我,不许说话不算数等等,这话都有。但是熟悉当时政治的人都知道,这个君臣之间无论话说得多好听,重臣宰相这么一辞职,你皇帝马上就批准,这说明啥?说明这就是皇帝希望你走。不然哪怕是只是顾及面子,也得有一个反复拉扯推让的过程。所以这期节目我们就要来说一说,宋神宗和王安石到了这一年,这两个人之间他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我们现在说的是公元1074年,大宋熙宁七年的故事。一场大旱导致宰相王安石被罢免,王安石变法的第一个阶段就此落幕。那在很多历史叙事当中,都是这么解释这件事的,说一场大旱终于揭开了盖子,王安石变法本来已经把老百姓搞到了天怒人怨的地步,但是皇帝原来并不清楚,现在神宗皇帝终于看到了真相,所以决定改弦更张,包括放弃了王安石。过去的故事通常都是这么讲的。比如说过去有史书上经常提到一件事儿,这叫郑侠上《流民图》事件。郑侠是谁?他官儿很小,只是开封城西南门负责收税的一个门官。
因为天天在城门口看见走来路过的那些灾民,实在可怜,于是就画影图形,画了一张《流民图》,把这惨状都写在了图上,还顺手写了一封反对变法的奏疏,说老百姓这么惨,都是因为王安石搞变法。但是你想他官儿太小,这幅图和这份文件,即使画好了写好了,从正常程序是递不上去的。于是郑侠灵机一动,跟官府的那个驿站撒了个谎,说自己有重要的情报要上报朝廷。那驿站根据当时的规则,不敢怠慢,就发快马把他这幅《流民图》和奏疏送到了神宗的面前。
据说这个神宗看到图之后,原来如此,一看老百姓那个惨状就被震撼了,于是长吁短叹一晚上都没睡着觉。第二天就暂停了一些王安石变法的新法措施,再隔了一天就发布了罪己诏,再然后就是王安石罢相。那这个连环的因果链是正史《宋史》上的说法。你听听这个故事,它确实很带爽文气质,一个小人物舍得一身剐,敢把宰相拉下马,后来居然就成功了,这个故事多好听。但是很可惜,我今天要告诉你,这个故事它半真半假,而且并不靠谱。郑侠这人确实有,《流民图》他确实画了,也确实通过一种非常的方式,把这个《流民图》送到了神宗的面前。
但是神宗有没有被它震撼到呢?那可不一定。我可以确定的是,神宗皇帝自始至终是非常厌恶这个郑侠的。刚开始神宗只是觉得这人太狂了,违反制度,让开封府弹劾他擅用驿站的罪过。这个郑侠可能也认,但是后来郑侠继续上书批评新法,那神宗就烦了,干脆判他罢官流放监视居住。又过了三年朝廷大赦,按说过去的罪过就全算了呗。那刑部就递了份文件,想给郑侠挪一个好一点的地方,别在那苦地方待着。结果神宗非常生气,亲自批示,说这个人大逆不道,情节极其严重,我饶他不死已经是极大的恩惠,想挪地方门儿都没有。你看神宗一点儿也不感激当年郑侠送来的宝贵情报对吧?《流民图》当然没有震撼到他,否则他怎么会这么厌恶这个郑侠呢?
那问题就来了,为什么正史《宋史》上还要这么说呢?这就是历史叙事的一种手段了。《宋史》的作者很明显,他是反感王安石变法,但是这又不能说是皇帝神宗的错,那怎么办呢?只好把这个过程描述成这样一个故事,说神宗皇帝年轻,这个小青年是被王安石这个老江湖给忽悠瘸了,被蒙蔽了。现在好了,郑侠来这么一下子,有图有真相,老百姓真惨,皇帝一看终于恍然大悟。你看这不就立马把王安石罢相了吗?这故事是这么说的。那后来的史家之所以这么在乎这个郑侠的作用,可能还有一个考虑,就郑侠身上还有另外一个身份,他是王安石当年在金陵,就是南京讲学时候的学生。那你想,王安石被自己的亲学生亲手拉下了宰相的位置,那显得你的变法多么不得人心对吧?你这叫众叛亲离,这里面还有这么一层意味。
好了,整个这个故事里面还有一个支线情节,我们在这儿也要交代一下。话说就在这个阶段,有一天,神宗和他的弟弟岐王赵颢带着去看奶奶。奶奶是谁?就是仁宗的曹皇后,现在的曹太皇太后。老太太高兴,看见俩孙子来了,小青年真高兴。但是坐下聊天就开始提新法的事,说我听说老百姓都抱怨新法。神宗说那可没有,那些新法都是有利于老百姓的好事,老百姓欢迎着呢。老太太不吭声,换了个话题,说这个王安石确实有才学,但是太招人恨了。你要是为他好,最好就让他先到外面回避个一年半载的,将来哪怕你再把他叫回来呢也行啊。神宗当时还不服,说这王安石不错的,很有担当,很难得的一个大臣。
说到这会儿,神宗的那个弟弟赵颢,赵颢不是外人,他是神宗的弟弟,而且是同父同母的弟弟,这在皇族里面是非常亲的关系。小孩儿就插了一句嘴,说奶奶的话都是好话,你也听听你也琢磨琢磨。神宗当时就翻脸了,说天下都是我败坏的,要不这个皇帝换你来当。亲哥哥和亲弟弟说这种话,在皇权时代,皇帝跟你说这个话,就跟指责你造反也是差不多的。此言一出,把这小赵颢就给吓坏了,咧着嘴说,你哪至于把话说到这个地步呢,就哭了。一家人是不欢而散。但是你发现紧接着就有什么?下罪己诏,王安石罢相这一出。这说明什么?说明神宗当时虽然嘴上不承认,但是难免也是恼羞成怒,事后一回想可能就幡然醒悟。这个故事还有这么一个支线。你看在整个这一套故事里面,神宗是谁啊?神宗简直就是一个被外面的坏人带上了邪路的一小孩对吧?最后是被家里的仆人和长辈苦口婆心的劝说,才浪子回头的。这故事就是这么讲的。
但事实是这样吗?当然不是。王安石确实在这一年走了,但是王安石的变法根本没有停。如果按照刚才那个故事的讲法,王安石走了新法就该结束了,并没有。王安石前脚罢相,神宗马上就任命了新一届的执政班子。宰相是韩绛,参知政事副宰相是吕惠卿。这两个人谁啊?都是铁杆的新法派。这两个人上台之后,是一丝不苟地继承了王安石的变法政策,什么青苗法、免役法照推不误。所以当时的人甚至给他俩一人起了一绰号,韩绛叫传法沙门,吕惠卿叫护法善神。更重要的是,王安石罢相之后仅第三天,神宗皇帝还专门下了一道诏书。诏书篇幅不长,但是里面的意思可丰富了。第一,我搞新法搞了这几年,非常好,非常有效。第二,如果新法有问题,那也是执行中的问题,是小问题。第三,新法有问题可以慢慢完善,但是我绝不会废掉新法,你们给我死了这条心。第四,以后如果有反对新法的人,我是必定要惩罚的,绝不宽恕。话说得都挺狠。但是我看这道诏书,我体会它的核心意思,其实只有一句话,说你们所有人都给我拎清楚,新法是我的,是神宗皇帝的,不是那个刚下台的王安石的。那里面有这么一句嘛,说所有的新法都是参考群策而断自朕志。意见是大家提的,最后朕定的。新法姓赵不姓那个王。现在王安石走了,新法我是照推不误。这就是这道诏书的本意。
你看故事讲到这儿,是不是觉得有点意思了?过去的历史叙事是想告诉我们,熙宁七年因为一场大旱民不聊生,神宗皇帝幡然醒悟,抛弃了王安石和新法。其实是这样吗?不是。你看最后的结果是,神宗皇帝没有变,新法没有变,什么都没变。改革的列车是滚滚向前,只有一个变化,那就是王安石一个人孤孤零零地中途在一个小站下车了。好,这就引出了另一个疑问了,咱们这位宋神宗在整场变法运动中,他到底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是跟随者还是主导者?过去很多人都觉得王安石才是变法的主导者嘛,要不怎么史称“王安石变法”呢?神宗皇帝小年轻的,他只是利用自己皇帝的身份,在背后提供一点支持而已。对,中国历史上类似的模型是很多的,大家很容易联想到的,比如说蜀汉后主刘禅和诸葛亮,就是这个关系。刘禅刚继位的时候,就对诸葛亮说,说政由葛氏,祭则寡人。什么意思?就是你诸葛亮能干,那就把国家的政务都管起来嘛。我呢,我不行,我啥能力都没有,我就负责搞祭祀,这种皇帝出面才能搞的仪式性的事儿就行了,咱俩就这分工挺好。对,刘禅即位的时候17岁,宋神宗即位的时候19岁,这两个小孩皇帝年纪差不多的。而他们俩即位的时候,诸葛亮42岁,王安石47岁,对吧?年富力强,这两位年纪也差不多。所以大家很容易套用刘禅和诸葛亮,套用这个原型来理解神宗和王安石之间的关系。
而且王安石的性格也确实在佐证这一点。王安石的性格外号叫相公执的,霸道总裁的人设。别的咱不提了,你就看一点,王安石刚被提拔到宰相群体的时候,他担任的是参知政事副宰相。朝廷的宰相班子算上他一共五个人,结果共事一段时间之后,他把其他几个人给挤兑得都待不住了。你看两位正宰相,按说官儿比他大对吧?一位叫曾公亮,是不断地上章请老,说我实在干不动了,我要退休我得走人放我走。富弼干脆请了长期病假,我腿疼我干不动,也是撂挑子不干。好了,就剩三位副宰相,王安石除外。一个叫唐介,是被王安石活活地给气死了。还有一个叫赵抃,遇到事儿也争不过这个王安石,王安石口才好,所以连声叫苦。所以当时就有人编段子,说咱们现在朝廷的宰相班子,那叫“生老病死苦”。你来看,宰相曾公亮那是“老”,宰相富弼那是“病”,参知政事唐介不是被王安石气死了吗?是“死”。而最后那个赵抃天天叫苦不迭,所以得一个“苦”字。只有王安石一个人得一个“生”字,他是生龙活虎,威震天地。这叫“生老病死苦”。你看王安石跟同事就处成了这个局面。
请注意,王安石可不仅是对同事横,他对皇帝的态度也一样。有的时候君臣之间讨论问题,说着说着他就急眼,顺便就把神宗皇帝给训一顿。我举例子,有一次,神宗觉得某个具体办事的人靠不住,要撤销那个人的资格。那王安石就担心了,说你是不是要干扰新法,马上就来了这么一句,说这个人有什么可责怪的?您怎么不看看自己平时前后左右的那些亲信,谁靠得住谁品行好,您估计还看不清楚呢。
你听听,这哪是一个大臣跟皇帝说话该有的态度。这次还算是好的,有的时候这神宗皇帝明明是站在王安石这一边,他也能劈头盖脸给皇帝来那么一下子。我接着举例子,有一次枢密院,就是管军事的那个部门,报告说全国各地有盗贼。当时枢密院的长官是文彦博,他确实是变法反对派,他这么说确实有攻击新法的意图在内,你们搞新法所以全国有盗贼,他是想这么说来着。宋神宗不傻,一听那个弦外之音就来气儿了,说你们报告那些有盗贼的地方,还没有施行新法呢,你们这告的是什么刁状?你听这是皇帝要向着王安石和他的新法派说话。但是不知道怎么的,这王安石马上就炸了,首先来一句,说就算是盗匪多,我也不能承担这个责任,这把锅就甩了。紧接着他居然话锋一转,冲着神宗开喷,说皇上您自己琢磨琢磨,你平时是怎么治理国家的?你有什么资格让老百姓不做盗匪呢?你听着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这真是打架招街坊,溅了看热闹的人一身血,还是帮他的人。
对,王安石确实就是这么个性格,他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这毕竟是皇权时代,你再强的权臣,你面对再弱的皇帝,你多少得有几分恭敬吧?像王安石这么对待宋神宗的,我看了这么多中国历史上的例子,我确实觉得很罕见。那这是不是说,大宋熙宁年间的变法,他就是这么一个大大的成熟政治家王安石,领着这个唯唯诺诺的,对王安石无比崇拜的小青年皇帝宋神宗干的呢?是王安石主导的变法,宋神宗只是一个跟随者呢?真相并非如此啊。
你要是细读这个阶段的史料,你心中会有一种强烈的撕裂感,就是王安石和宋神宗这两个人,他们这段关系里面,到底谁才是主导者?表面看王安石是标准的主导者,那真是一言不合,对神宗就是反唇相讥,甚至最后要皇帝服个软儿才行。神宗确实像是一个服从者,他不仅是服软,有的时候还要顺带向王安石表达一下忠心。
对皇帝对臣下表达忠心,比如有一次王安石大闹辞职之后,神宗就说了,说朕原来只是一个顽劣的无知的小青年,自从有了你,我才稍稍懂得一点治国平天下的道理。所以你是朕的老师,我是绝不会让你走的,我对你的信任也是绝不会动摇的。你虽然现在不走了,但是你心里要是有什么委屈,你就尽管说出来。你看皇帝对大臣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神宗甚至说过这样的话,说你我之间那叫知音,虽然我是皇帝你是大臣,但这是表面形式,你没有必要被这种形式拘束。你看这叫什么?这叫连君臣之分都不要。那请问中国历史上还有哪个皇帝会对大臣这么说话?
那你说神宗皇帝是这么个软弱的性格吗?不是。何止不是,他其实是那种杀伐果决的人,是一个毅力极其强悍的人。后来有制度史学家就说他这个阶段,说皇帝直接下旨速捕哪个官员,这叫什么?这叫诏狱。这就是从宋神宗这一朝兴起来的。往往皇帝不为多大个事儿,直接二指宽的条子批出来,指定要抓捕某个大臣,而且还株连很多人。所以当时有人就提醒宋神宗,说咱有古训叫刑不上大夫,咱对士大夫不能这么锁链牢房刑具,这是侮辱人格,这不行的。神宗就呵呵了,说你们还是很幼稚,对“刑不上大夫”这句话的理解是有问题的。它的意思不是不能对士大夫用刑,而是只要受过刑罚的,被用过刑的士大夫,他就不配叫士大夫。这回明白了吧?你听听这个逻辑。
我举个例子,五年后就是公元1079年,咱们节目肯定要讲到一个故事,就是苏轼的乌台诗案。苏轼被抓起来了,我年轻的时候就觉得那个故事讲得有点过甚其辞,什么苏轼差点被杀了,开什么玩笑?一定是讲故事的人为了制造爽感故意这么说的。谁不知道咱大宋朝从来不杀士大夫对吧?但是后来我年纪大了一点,读的史料多了一点我才知道,咱这位宋神宗他就是有这个本事,他兴起大狱抓捕大臣,虽然到了最后他是大笔一挥饶你不死,这是经常的。但是过程中,宋神宗就是能制造出这么一种恐怖的氛围,让大臣们战战兢兢,就是担心自个儿小命不保。这就是这位皇帝爷的高明的权术。
你看有点意思了吧?是不是有撕裂感?这么一位皇帝是这么个性格,他怎么可能是王安石的小迷弟乖宝宝呢?这两种史料都在,这怎么解释这中间的裂缝儿呢?读历史就是这样,咱遇到一件事儿,如果在情理上它讲不通,那往往是因为什么?是因为我们看问题的角度出了问题。过去我们都是讲王安石变法,好像这是王安石主导的变革运动。其实你稍稍跳出来一想,王安石进宰相班子,从熙宁二年干到了熙宁七年对吧?这一年,那下一年虽然他短暂地回来过一次,但很快又下台了。
满打满算王安石也就干了六年。而神宗皇帝搞变法,那可是将近20年,他上台就开始搞一直搞到自己死。在皇权时代,搞这么大的这么深度的遍及全国的大变革,那种核心动力和它的总体方向,只能来自于皇帝本人。包括王安石,也包括后来用的那些宰相,什么韩绛、吴充、王珪这些人,没有本质区别的。所有这些人都只是神宗皇帝变法的具体的执行人。所以关于这场变革,咱们完全可以给它起另外一个名字,它不叫王安石变法,它就是神宗变法。所以整个这个故事就有另外一个讲法,咱神宗自始至终就是一个特有主见,掌控力极强的君主。他只不过是在变法的不同阶段用不同的人,那都是有各自的策略的,都是见人下菜碟的。这么讲故事能不能讲得通呢?我这是一个大胆假设,下面我们来小心求证,我们看看他到底是怎么掌控局面。
好,我们先来看第一步。神宗登基当时,那个首席宰相是谁?是韩琦对吧?韩琦是他爹给他留下来的首席宰相。韩琦不错的,功劳太大,所以神宗对他不能不尊重,否则对不起老臣。但是你又不是我用的人,没办法,一朝天子一朝臣。神宗自己要有权威,他必须重组自己的宰相班底。所以这个韩琦必须得走人对吧?好,那韩琦一走,神宗自己做主用的第一个首席宰相是谁呢?是富弼。富弼这个人在资历威望上,都跟韩琦差不多的量级。这是过渡期的合适的宰相人选。但是富弼这个时候毕竟年岁大了,没有锐气了。他跟神宗皇帝谈话张嘴就劝,说咱们最好是20年不提打仗的事。那怎么行?20年不打仗神宗为啥来了?你别看咱们这位神宗继位的时候年轻才19岁,但他是有清晰的执政目标的。
什么目标?当然就是富国强兵,恢复汉唐旧疆,至少得灭了那个西夏,至少得打败那个辽朝,收回燕云十六州对吧?这是一个最低目标。但是这玩意儿有苦难言,当时宋朝毕竟和北边的辽朝有和平条约,所以什么收回燕云十六州这些都只能默默地准备,这是不能公开说的话。但是很有意思,神宗皇帝还是用一种特别的方式,把这个意图给表达了。他在宫里面搞了一些库房,这库房干什么?专门存放将来打仗要用的钱财物资等等。他写了两首诗,两首诗加起来一共是52个字。他把这52个字拆开,一个字儿命名一个库房。这诗我就不给你念了,反正意思就是,咱老赵家这祖先的仇恨,我跟你们是没完的,我必须要赢一局大的。你看这种方式很隐晦,但是皇帝没办法,在可行的范围内,他也算是把自己的执政目标给表达出来了。600多年后有一个人叫王夫之,是明末清初的人,他在这一点上看得就很清楚,他说神宗是有自己的心愿的,但是不能痛痛快快地说出来。
而你看富弼,这号称”首席宰相”的人,这批人是既不能领会,也不能达成神宗皇帝的这些心愿,这才给了王安石上位的机会。
好接下来我们再问,神宗接下来为什么要用王安石呢?你代入一下,我们假设你现在就是神宗皇帝,假设你也是一个心智非常成熟的政治家,那现在你要找一个人当宰相,他得符合什么条件?你一想就知道两点,第一肯干活第二肯背锅对吧?用我们今天的话来说就是既任劳又任怨。
你发现全国这么一扫,只有王安石完美符合这个标准。王安石在性格上是那种敢拿主意的人对吧?又不怕得罪人的人,这不就是既任劳又任怨吗?他唯一的要求就是你皇帝得服我得佩服我,而且我干什么你得在旁边提供情绪价值,太牛了我可佩服你了,你说得对我就信任你。他只需要皇帝在旁边干点儿这个,你这么合适,你既然只要这个,那我当皇帝的我凭啥不给呢?那就给嘛这有什么难的呢。
我说到这儿你可能会说,你罗振宇这么猜测宋神宗有点恶意吧?你怎么知道这个小年轻的,是拿好听的话哄着王安石干活呢?他说这些话佩服王安石,什么你是朕的老师等等,他说这些话就不能是出于真心吗?二十多岁的孩子,哪儿有那么多心机?
咱得这么说,我们对另外一个人,真心佩服和喜欢,和有意地操控这个人,这两件事情其实并不对立。尤其你可以假设,自己是一家公司的CEO对吧?你面对公司里面特别能干活,你指望他出成绩的那个销冠,你肯定是既有真诚的欣赏,也会有意地陪着点小心,说点好听的话激励他,甚至在有些场合有些事情上,故意让公司里其他所有人都知道,你这个CEO是宠着这个销冠的,让他愿意更卖力地干活,对吧这有什么难理解的呢?你只要销稍代入一下CEO这个角色,你就知道做到这一点并不难嘛,而且这也不算什么道德缺陷,这是在上位者的本能而已。
对咱这位20岁的宋神宗,他当然也可以做到了。这不只是我们在将近1000年之后猜,当时就有人看破了这一点,有大臣就上书神宗,说您不是经常说,王安石是你的师臣吗?就是既是大臣也是你的老师吗?但是你看看你是怎么对待他的,他岁数也不小了,每天五更天就要上朝,又是磕头又是奔走,每天站在你旁边,每天要看那么多文件,处理那么多事情,跟一个咱大宋朝基层的一个,衙门里面的俗更,就是官儿旁边那个更,有什么区别?您就是拿话哄着,他这个爱干活的人干活儿。
对上面的领导他心态就是这么复杂,在一个等级体系里面,大家往往会用非常简单的逻辑,来瑞测领导的心理对吧?我们经常会说,哟领导他喜欢我吗?他信任我吗?今天领导是高兴,还是今天他生气,我们等等,我们都会这么猜测领导,但是如果你当过几天领导,你就会明白,下属看到的你,都是你有意无意让他们看到的,背后你的所有表态所有的状态,背后都往往富有深意,都复杂着呢。今天的一个普通人,普通的领导都有着八个心眼子,凭什么当年的皇帝宋神宗,就那么傻?
所以宋神宗他也并不是阴险,他只是坐在皇帝位置上,正常地有这么一个心态而已。我们还可以更深一层地看这个问题,刚刚登基的这位宋神宗毕竟年轻,对于政务没有那么熟悉,对于管理这么大的国家,没有那么大的把握,所以在公众场合,让所有的大臣都觉得,自己其实挺弱势的,王安石那个性格他很强势,让大家这么理解这段关系,有什么不好呢?万一我做错了,可以让王安石把锅背走嘛,这是什么?这就是一个聪明的学生,在实习期的智慧表现对吧?这也不是我在这儿瞎猜,到了南宋的时候,大儒朱熹就说过这么一段话,他说神宗多聪明,后来是把王安石那点子本事,朱熹这个地方用那个词儿,叫”使俩”,神宗把王安石的那点使俩,都学会了,当然就不再用他了。后来你看到了元丰年间,神宗凡事儿都是亲自决断,只是任用了一些平庸的人,在身边伺候着罢了。这话朱熹说的,你听听在朱熹眼里,神宗这个阶段对王安石的,所谓我们看见的,服从也好隐忍也好软弱也好,都是因为他确实需要,这么一个学习过程。
神宗是治平四年当的皇帝,到了这一年熙宁七年了,他已经27岁了,他对于自己掌控朝局,有了充分的自信。好了现在正好遇上了一场大旱,有了灾情,需要有人把这个锅给背走,所以王安石就必须下车了。这就是王安石今年罢相的真相。
其实即使是熙宁二年到熙宁七年,王安石最风光,显得最强势最有权势的这个阶段,神宗对他也不是完全失控的。我给你看两个方面的事实,第一个事实,神宗依然是变法所有决策的,最后决断人,他拿不准的事情,你王安石说了算,但是如果他在政策上看准的事情,神宗是不会让步的。比如说推行市易法的时候,王安石团队起草的一共13条规定,其中有一条,说如果有人胆敢搞市场垄断,被发现了就要送有关部门法办,刑事上要处理你,神宗就批示,说这一条不要剩下的可以,你听听这个语气是非常坚定的,王安石一看,送上去13条被驳下来一条就去争,说不能删这一条,这一条删了,那些豪强们就会觉得,你皇帝不敢对付他们,你看这是拿话激这个神宗,小年轻的一听这话,不敢有什么不敢的,难免一听就上头,结果神宗听了这话之后不买账,甚至是笑着说的,这话史料上就是这么说的,笑着说的,说因为已经有法律规定,什么是犯罪了,不需要再加上这么一条。
王安石就说,虽然有法律防止市场垄断,但是那些法律也不怎么执行,咱们加上这一条呗,吓晓吓晓他们,让他们知道害怕的好,就这么个事儿,君臣二人争了半天,最后你猜怎么着?神宗就是没让步,市易法出台的时候,它就是没有这一条。那神宗为什么不让步呢?后来有学者就猜,说这是因为,所谓的要搞市场垄断的人,其实都是皇亲国戚,而宋神宗知道,对这些人用不上严刑峻法,等等这些猜测都有,咱们今天不去猜测宋神宗的动机,但是你看刚才我引述的,这段君臣对答,神宗不仅是坚持底线,而且是那种非常难得的态度,叫温和而坚定。你看一般家长对自己的孩子,做到这一点都很难的,温和而坚定,你能想象这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小青年宋神宗,面对一个五十岁的猛人,王安石的态度吗?有这么一份修为,其实你琢磨不容易的。
我刚才说宋神宗对王安石没有失控,还有第二个方面的事实,就是他一直在朝廷中,保留着变法的反对派,看起来表面看,王安石容不下的变法反对派,什么韩琦富弱欧阳修司马光,都被赶走了,但实际上呢?熙宁年间的朝廷,神宗还是留了几个变法反对派的,比如说我们刚才提到的,枢密院的文彦博,还有那个枢密副使冯京,这两个人就是变法反对派,对于他们的意见神宗是从来也不听,他们如果胆敢和王安石吵架,神宗也几乎都站在王安石这一边儿,但是请注意,神宗可从来也没有把他们赶走,为啥道理很简单,反对派的意见可以不听,但是朝廷里面反对派那可不能没有。
所以宋神宗这个人,不是表面看起来的那样,是王安石的小迷弟,他心里是非常清楚,这朝里面每一个大臣的价值,什么时候该用谁,他都是有算计的,什么时候该用什么态度来对待谁,他都是有策略的。比如说司马光,他虽然从头到尾不听司马光的意见,但是他一直对司马光这个人,另眼相看,有一次,宋神宗想提拔司马光做枢密使,王安石就反对,反对理由也很简单了,第一个理由,说司马光是变法的反对派的头儿,你现在提拔他当枢密使,这不是释放了错误的政治信号吗?其他人会怎么想呢对吧?你扶持了一个反对派,这是第一个理由,第二个理由是,司马光他也不懂军事,他不懂枢密院的业务,神宗这个时候,就说了一段很有意思的话,他说不懂业务怕什么呢?我来问你,寇准,就是当年逼着宋真宗,上檀渊之盟的战场的那个寇准,他当年懂什么?他懂打仗吗?不是,他不过就是一个,在国家有大的变故的时候,他敢于挺身而出拯救危局的人,司马光这样的人一样,司马光是一个可以托付幼主的人,你看皇帝对司马光这个评价,就是他即使一无是处,他只要在关键时刻能够挺身而出,这就是国家的栋梁,我将来甚至国家朝廷,甚至是我的儿子,将来都可以托付给他,你说这份信任,所以神宗活着的时候,基本上就把司马光雪藏在洛阳,让他专心地去写《资治通鉴》,他不用司马光,但是他非常清醒地知道,司马光这个人什么时候有用,后来果然嘛,神宗一死,九岁的小皇帝宋哲宗即位,司马光就复出了,司马光果然成了神宗嘴里的那个,可以被托付幼主的人,你看他都是有算计有安排的。
听到这儿你品一品,这位宋神宗和这位王安石,到底是谁在拿捏谁呢?在这段关系中,到底谁是主导呢?
今天咱们这期节目,其实不是为了给你描述一个,心机深沉的宋神宗,而想请你重新审视一下,中国政治传统中的皇帝这个角色。过去我们一提起皇帝,要么想到的就是,酒色财气奢侈无度,这叫香君暴君,要么想到的就是,雄才大略爱民如子,这叫明君仁君,好像所有的皇帝,就是在这两极之间滑动,这是个光谱,每一个皇帝都有自己独特的定位,三七开还是二八开,但是你发现没有,这两极其实都建立在一个假设上,就是皇帝是大权在握的,他拥有干好事或者是干坏事的,几乎无穷资源,真是这样吗实际上呢?实际上从某种角度来说,极权君主的处境是非常非常可怜的,他是战战蔬蔬的一个角色。
我今天带来了一本书《韩非子》,这里面就说到了一个寓言,说有一天齐国的齐宣王,就问一个在树林里面捕鸟的,那么一个人,说干你们这一行最应该注意什么?那个抓鸟的人就说了,说最应该注意的是,小心看住自家的粮仓,奇怪你不是抓鸟的吗?你应该注意那个鸟,怎么回头注意粮仓呢?这捕鸟人就说了,说我一进林子,我只有两只眼睛能够町住鸟,可这鸟可就多了,那是几十只几百只眼睛,町着我的粮仓,所以我更得防着它们。然后韩非子就引甲了,你作为一个君主,你只有两只眼睛,能够町住全国的人,可是你想想,全国那可是千万只眼睛,町着你所拥有的东西,你就说你害怕不害怕?你就说你防不防得住?
你可以想象一下,明天你要当皇帝了,你登上那个全国最高的宝座,你要是听见这个寓言,你是不是也觉得汗毛倒竖?全天下人都町着我,可我只有两只眼睛。是的在皇权时代,皇位那是唯一的,所有人都可以有同伴有朋友,有这些交往有平等,唯独你皇帝从利益关系上讲,你是站在所有人的对立面,所以表面上是皇帝拥有一切,但实际上呢?实际上你皇帝是天下最孤独的人,你要用一个人来对抗,天下所有人的人性贪婪,要不怎么你叫孤家寡人呢?
说回到《韩非子》这本书,这是我见过的人类历史上,最没有道德底线的书,这里面给皇帝出的那些馒招歪招,那真是为了君主的利益,无所不用其极,但是这本书它之所以敢这么写,它也得有它的立论基础,什么呀?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个寓言里的君主的处境,你处于绝对的孤独绝对的劣势,你要是再不用我教你的,这些小诡计小技术,你会死得很难看的。
韩非子把所有君主的统治方法,总结成了三个字,叫法术和势,简单说,”法”就是明面上的规矩,我定出来就谁也不能破了,比如说有个韩昭侯,有一天醉酒就睡着了,他身边有一个管帽子的小臣,怕他冷所以给他盖了一件衣服,韩昭侯醒来,这衣服谁给我盖的?你来拖出去惩罚一下,为啥为你好为啥要惩罚?因为你的职责是管帽子,谁让你动衣服的?你在我身边,你不守规矩给我带来的,潜在的害处,比我昨晚受一场冻感冒,那可要大多了,我可太害怕了,你看这就叫法,明面上的规矩谁也不能破。
第二个字什么叫”术”呢?那就是不能放在明面上的,所以秘不示人,隐藏在君主心中的所有的招,这都叫术。第三个字那叫”势”,这是更重要的,就是君主权威的建设,所谓造势嘛,就是不是针对任何具体的人,它制造了一种局面,任何人只要进入这个局面,就不自觉地要对这个君主服从。这三个字,所谓中国古代的帝王术,其实《韩非子》这三个字,全部都总结了。
好接下来我们就用一点时间,就带着这个角度,我们再来看一下,今天讲的宋神宗这个人,你会有一番全新的理解。
神宗任用王安石的时候,他自己刚20岁,但是你不要低估了这个20岁,我们这些普通人,20岁的时候傻小孩一个对吧?心智可能都还没成熟,但是人家神宗呢?15岁的时候就跟着,父亲宋英宗进了宫,当时在位的是宋仁宗对吧?英宗只是皇位的备胎,是随时都会被赶走的,那个局面很凶险的,你可以想象一下,那个宫里的生活,一步路一句话都要小心谨慎。好等到他爹宋英宗继位,神宗这个小孩,又是眼静静地看着自己的父亲,生病神志不清,和大臣们关于濮议的事儿,折腾了好几年,最后非常遗憾撒手归天,所以神宗这个人的少年时代,他想必充满了各种各样的焦虑不安,过去我们总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但是你想,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皇帝的孩子,学会当这个家那也不会太晚的,天天那心思多着去了。
好我们对照一下,刚才讲的《韩非子》的,法术势这三条,你看看宋神宗他运用得怎么样?法这不用说了吧?他这一辈子就是在折腾,各种各样的新法,给大臣们给全天下,立各种各样的规矩。第二个字”术”呢?我在这儿就举一个很小的例子,宋神宗绝不是只通过,什么宰相枢密院,这些正式的机构来处理政务,他这个人有一个习惯,就是用各种各样的小纸条,来控制那么大的帝国,他控制到什么程度?我就说一个数,有人统计过,从治平四年就是1067年他继位,到熙宁十年就是1077年,仅仅这11年间,神宗皇帝从宫里面专门写出来,给到宰相们的小纸条,1346件,这是当时中书省留下档案的,有人数过的,那其他的,这只是给宰相的,那其他还有,给各地的将领,还有各种在外执行监视,和其他秘密任务的宦官。
宋神宗是用超绝的精力,用那种,那真的是跟商店开发票似的,每天各种小纸条发出来遥控指挥,尤其是边境上的军务,神宗皇帝干预起来更是来劲,每当边境用兵打仗,他经常是通宵不睡,前线将领该怎么行军怎么打仗,他都是要微操的,都是给具体指示的,我举个例子,有一个人你肯定知道名字,就是写《梦溪笔谈》的那个沈括,沈括曾经担任过边境的军事长官,任职的时间总共还不到一年半,但是就这个沈括收到了,请注意这个数,273封神宗皇帝发来的密诏,小纸条儿,你看看这是控制大臣最好的权术,就是确保每一个人都不知道,皇帝到底知道些什么,皇帝背着自己,又指挥了一些人什么具体的事儿,所有的大臣都是惜的,因为所有人跟皇帝,都是通过小纸条单线联系,你就说这个术,它深到了什么程度?
再来说最后一个字”势”,君主怎么制造这个势呢?最重要的手段韩非子说了,就是两个把手叫二柄,就是赏和罚,这是操纵人心的最主要的工具。好我就举一个小例子,你来感受一下,神宗皇帝是怎么操纵这赏罚的。前面我们说,他刚当上皇帝的时候,首席宰相是韩琦,他必须要想办法撤换掉韩琦,因为韩琦功劳太大,所以权力也太大,但是我要用自己的班底,所以你韩琦必须得走,这是罚吧?那怎么罚呢?他想出的办法是找人来弹劾韩琦,这个人是谁叫王陶,王陶是谁呢?王陶是神宗原来,在当太子时候的老师,在朝臣们看来,这就是你皇帝自己的人,所以王陶出面弹劾韩琦的罪名,虽然无所谓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但是所有人一看,王陶出面搞韩琦,这就释放了一个潜在的政治信号,所有人都明白了,这是皇帝自个儿的意思,韩琦又不傻当然就也明白了,他就待不住坚决辞职要去地方上,那这个时候,宋神宗再出面表达各种舍不得,你是老臣你功劳这么大,我对你这么倚重,你可怎么走了?所以临别的时候,跟韩琦哭成个泪人儿,你看这是赏的一面,还有韩琦一走,神宗马上在开封城,赏赐了韩琦一大套房产,还给他的儿子升了官,你看这又是赏,让所有人都知道,皇帝还是优待老臣的,对韩琦还是不错的,尤其是赏了一套房子,这什么意思?韩琦是随时可能回到开封,来住这套房的,你看这一连串的操作,那真是绵密周到滴水不漏,你品品,你能信这出自一个20岁的,似乎没有政治经验的,青年人的手笔吗?
你可能会说,这拿《韩非子》那一套,阴谋权术来解释宋神宗,咱会不会有点冤枉这个年轻人?是的隔了这1000年,我们其实已经无法推测,神宗皇帝这些行为的真正动机了,但是请注意,根本上帝王权术不是因为,帝王的道德水准低,或者是智商高,他玩权术,而是什么?是因为他的独特的处境,就是孤家寡人的处境决定的。你一个人两只眼睛町天下人,天下人千万只眼睛町着你,不要低估任何一个陷入了,如此彻底的,绝望的孤独的处境里的人,他在绝地反击的时候,他能用出来的手段。
正统的儒家是从来看不上,《韩非子》上写的那一套的。话说这宋神宗,还没当皇帝的时候,还是一个好学的,十几岁的翩翩少年的时候,有一天他拿出来了一本,手抄的《韩非子》抄了一遍,吩吋自己府里的幕像,去校对一遍,这幕僚一看,这孩子这不好吧你还看《韩非子》?《韩非子》那个学说阴险刻薄,不值得看的你不能看的,神宗你看十几岁的神宗皇帝,就笑了,我不是为了看,我也不喜欢它,我就是为了充实一下,我藏书的数量,拿去校对,我看到这则史料的时候,我心里还是沉了一下,《韩非子》这本书你看多厚,它的原文可是十几万字,神宗皇帝十几岁的小手,用毛笔手抄了一遍,算算怎么也得花上一个月吧,这抄得还是挺辛苦的,这本书除了皇帝,其实没人用得上,这本书从此可就成了,神宗皇帝的私人藏书,所以请你猜猜看,在他手抄这本书的一个月时间里,神宗皇帝的内心世界里,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这就是我为你讲的,大宋熙宁七年的变法故事,换到宋神宗的角度去看的,另外一个变法故事,这好像跟我们原来理解的不太一样。好我们明年,到了公元1075年再见。
公元1074年的节目里,我们提到了开封城西南门,负责收税的那个小门官,他叫郑侠,他给神宗皇帝上过一幅《流民图》,本期节目的最后,我想致敬,同样画过《流民图》的现代画家,他叫蒋兆和,蒋兆和的这幅,将近3米的,水墨人物长卷,创作在1943年,你听这个年份,你一听就知道,他画的是,抗日战争中流离失所的中国难民,背井离乡的农民,躲避轰炸的母子,死亡线上挣扎的老人,沿街气讨的难民,衣衫槛楼的工人,形销骨立的书生,很可惜这幅水墨人物杰作,今天只剩下了半幅残卷。
好我给你读一段,现代诗人臧克家的《难民》,日头堕到鸟巢里,黄昏还没溶尽归鸦的翅膀,陌生的道路无归宿的薄暮,把这群人度到这座古镇上,沉重的影子扎根在大街两旁,一簇一簇像秋郊的禾堆一样,静静的孤寂的,支撑着一个大的凄凉。
今天我要用这段诗去致敬,所有这些用文字用画笔,记录过于百年来流离失所的,普通人的艺术家,也在2025年的9月3号,我们要致敬那一场,终结了那么多颠沛流离的伟大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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