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这里是《文明之旅》,欢迎你穿越到公元1034年,这是大宋的景祐元年,大辽的重熙三年。

大宋这边,上一年刘太后去世,宋仁宗亲掌大权。按照惯例,第二年当然要改个年号,所以原来的明道年间,现在改成了叫景祐年间,就是期待年景好,上天庇佑的意思。
这几年你要去观察整个东亚的政坛,也真是巧了,你看南边的大宋,北边的大辽,还有西边的西夏,所有的皇帝和他母亲的关系,都出现了重大的变故。
我们先看大辽那边,九月份,辽兴宗把自己的亲生母亲,这个女人在辽史当中,被称之为叫法天太后萧斤,把这个女人给软禁,皇帝把权力夺回自己手中,与此同时把他母亲的所有亲信和部将全部处死,所以你听出来了,这是一次伦常惨变。
西夏那边那就更过分了,刚继位两年的西夏国主李元昊,把自己的亲生母亲杀了。之所以要下这样的重手,其实也能理解,是因为他的舅舅叫卫慕山喜谋反,舅舅谋反,连带上了李元昊的亲生母亲。你可能会说为什么这么惨,你要是看过我们《文明之旅》1032年的那一期节目,我们在里面就讲过这个逻辑,在游牧社会里面,上层贵族之间的婚姻,往往是部落联盟的象征,所以家庭内的人伦惨剧,其实也是部落之间权力斗争的延续,所以有的时候就会特别血腥。
好了,不看北边和西边,我们就看大宋这边,刘太后去世,宋仁宗亲政,表面看是正常过渡,风平浪静,虽然也有宋仁宗生母李宸妃的事,也闹出了一些波折,但是最后误会是解开了的,仁宗还哭着祭拜了刘太后,边哭边说大娘娘,原来你并没有像他们说的那样,迫害了我的亲娘,您这一辈子,我可算是能还您一个清白了。后来到了刘太后下葬的仪式上,宋仁宗也是攀住了刘太后的棺材,一边哭一边说,说你养育我的辛劳,我这辈子拿什么回报你,那是哭得情真意切。但是不管怎么说,大宋皇家的这个母慈子孝的脸面,算是基本维持住了,至少不像北边和西边那两家,母子之间能闹得那么难看。
但是事情又没有这么简单,你想刘太后和宋仁宗之间,那不仅是有私人的养母和养子的关系,他们之间还有另外一层关系,那就是大宋朝廷的前后两任当家人。我们现代人的经验都知道,任何一个职位,它的前后两任领导者之间,那都是有天然矛盾的,比如说你当年用的人,我要不要继续用?你当年使用的政策,我要不要继续沿用?如果沿用你的人和你的政策,那我作为现任的领导者,我的存在感又怎么办?如果我不用你的人和你的政策,我改弦更张,那带来的对组织的震动,我又该怎么处理呢?所以你看这里面全是问题。
当年的人可能没想到,就是刘太后和宋仁宗这次权力交接,带来的震动,它居然体现在了仁宗皇帝的婚姻上面,宋仁宗皇帝在这一年,闹着要跟皇后离婚。好吧,公元1034年,我们就从大宋朝的这场天字号的婚变谈起。
宋仁宗要离婚,他要废皇后这事起因不复杂,好像也就是那种古代很常见的后宫争宠。你看仁宗皇帝这一年多大,才24岁,所以刘太后一去世,那他还不放飞自我?20多岁的大小伙子,脑袋里成天想着啥,他有啥自控力对吧?当然白天还好,白天上班在前朝大臣面前,还能守个礼数,但是一下班,一回后宫这大门一关,身边除了妻妾就是宦官,宫里面属他最大,那可不就由着性儿了吗?左拥右抱,放浪形骸,满园春色,那个情形你想也想得到对吧?好了,仁宗皇帝这么高兴,后宫里面有一个人就肯定不高兴,谁?正牌的皇后郭皇后不乐意,就去仁宗皇帝娱乐的地方去闹,有一次吵急眼了,她也是年轻沉不住气,郭皇后动手就要打那些妃嫔,仁宗舍不得,上去就拉架对吧,不要打不要打,但是郭皇后来不及收手,这就一巴掌扇到了仁宗的脖子上,仁宗当下大怒,连我都敢打,这日子没法过了,离婚,当下就起了要废皇后的心思。
但是废皇后这个话一出口,谁最高兴?旁边那些拱火的宦官最高兴,终于又有机会向皇帝表忠心,说您这想法好,这事好办呐,您那伤口,咱趁热,趁伤口还没有好,赶紧把它亮给前朝的大臣们看,大家一看皇帝都受伤了,肯定支持你废掉皇后。后来果不其然,前朝的当朝宰相吕夷简,一看皇帝被打,而且还有这么大的伤口,也赞同废掉郭皇后,你看整个事情就这么个事情,听起来和民间那些小两口之间,打打闹闹,口出恶言好像也差不多,但问题是这事发生在宫里面,它当然就没这么简单,它当然会带上政治因素。
从某种角度来说,宋仁宗要废后,这是和此前的刘太后时代,决裂的一个标志性动作。为什么这么说?因为他们俩这场婚姻的悲剧种子,就种在刘太后执政期间,具体来说就种在10年前,10年前什么时候?当年宋仁宗14岁,男大当婚,就找了很多女孩子,挑选谁当你的皇后,他最先看上的,可不是现在这个郭皇后,而是一个姓王的四川女子,据说这个王小姐长得好看,姿色非常动人,但是在当时掌权的刘太后看来,长得好看,这恰恰是这个王小姐不能当皇后的理由,你看这就叫代沟。在刘太后这种长辈看来,皇后最重要的品质是什么?应该是温良贞静,恭俭柔顺等等,是这些品质,这才是当大太太的品质对吧?如果一个皇后本身长得太好看,那她就有可能参与到后宫的争宠之中,这对于需要安静的后宫来说,这是一个不利因素,尤其皇帝这么年轻,所以在皇后争夺战中,这位王小姐率先出局。
好了,那退一步还有什么选择呢?当时还有两个候选人,一位张小姐,一位郭小姐,这两位背景差不多,家世都很不错,都是开国的勋贵之后,祖上都有过高光时刻,后来家世也都衰落了,所谓出自衰旧之门,所以不大可能成为那种气势熏天的外戚等等,你看外在条件差不多,但是仁宗皇帝看上的是张小姐,而刘太后中意的是郭小姐,那你说最后听谁的?当然是胳膊拧不过大腿,所以郭小姐最后当上了郭皇后。
好了,你体会一下宋仁宗当时的感受,一个14岁的少年,自己看上的女孩子,没有成为自己的妻子,他被迫接受了一个被强加的选项,所以后来这个夫妻关系能好得了吗?这是这桩婚姻里面的第一个悲剧因素。
好,紧接着第二个悲剧因素又出现了,我们就要看这个时候的仁宗皇帝,他过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日子,你可能很难想象,是一种完全没有隐私的生活,14岁的皇帝,他就住在刘太后的卧室里面,这件事后来的大臣,比如说司马光,提到这一段的时候都是夸,说好,刘太后干得好,这小伙子被看得死死的,年纪轻轻他就不能近女色,所以后来身体就好,没有被掏空,所以后来在位的时间就长,这是刘太后对宋仁宗的最大功劳,你看大臣们是这么看问题,但问题是你要是宋仁宗呢?十三四岁的年龄,还和妈妈住在一间卧室,一举一动都被人看着,其中的滋味是只有他自己知道。
好了,现在好不容易盼到结婚了,可以自己住了吧,该有自己的卧室了吧,确实可以,但问题是郭皇后那也不是个善茬,也是个小心眼,她现在代替了刘太后,管着自己的丈夫,自己已和丈夫在一起是可以的,至于后宫里面的其他美女,甬想甬想沾皇帝的边,郭皇后自己可能都没有意识到,她这是在狐假虎威,宋仁宗之所以当时不敢说什么,不是因为怕她,而是怕她身后的那个刘太后,那你想这夫妻关系能好得了吗?尤其是将来刘太后一旦不在了,这夫妻关系它能不出问题吗?
这种事,在中国古代的宫廷里面不罕见,有一个可以类比的例子,那就是清朝的光绪皇帝,和他的妻子隆裕皇后,这俩人的婚姻,背后也有一个太后的影子,谁?慈禧,慈禧太后,所以这个隆裕皇后的身份很复杂,她既是光绪的妻子,所以是慈禧的儿媳妇对吧?她还是慈禧娘家的侄女,所以她也是光绪的表姐,那你想这个隆裕皇后进了宫之后,她觉得自己的第一身份,是光绪的妻子,还是这个慈禧的侄女?我觉得应该是后者,为什么?因为慈禧当时在后宫里面权势熏天,光绪皇帝在她面前,简直就是老鼠见了猫,什么都不是,所以你看,在这样的婚姻关系的模型当中,太后的权力,是通过这么一个她信任的皇后,延伸到皇帝的婚姻里,然后间接实现对这个皇帝的控制的。
你看我今天带来了一本书,叫《宫女谈往录》,这里面就说到了一个情节,话说光绪皇帝,已经到了生命的最后阶段,已经是大病将死之人,而且当时被慈禧软禁在中南海的瀛台,隆裕皇后每天还是要来,假模假式地问候一下光绪皇帝,毕竟是夫妻一场,但其实她来,可不是什么夫妻之间的关怀,她是为了慈禧太后,来监视皇帝的喜怒哀乐和一言一行,所以每次皇后来行礼完毕,光绪都是不冷不淡的一句话,说请跪安,就你走摔她走,按说这也是皇帝的权力,但是有一天,这一天距离光绪临死也就是十几天,光绪连说了两遍说你跪安吧,隆裕就是假装听不见,大概还是想磨蹭点时间,想打探一点什么,光绪皇帝就暴怒,起身居然一把抓住了皇后的那个发髻,要把她给拖出去,连皇后戴在头上的玉簪子,都掉到了地上,这书里写的,这本书的口述人,是一个当时在场的宫女,她就说了,她说隆裕有这样一个妈,说的就是慈禧,有这样一个妈当后台,有这样一个妈给出主意,受这样一个妈的教育支持和操纵,请想她能够温柔恭顺地对待光绪吗?说不定一有机会,也要把光绪打个血肉模糊呢。
这是清朝的事,好,我们现在回到宋仁宗和他的郭皇后,可能没有光绪皇帝和隆裕太后之间的关系这么紧张,这么严重,但这个关系模型是一样的,刘太后通过自己亲自选中的郭皇后,把权力延伸到了宋仁宗的婚姻里面,间接实现了对宋仁宗的控制,所以你可想而知,只要这位刘太后一死,宋仁宗摆脱这段婚姻,那也就是间接摆脱刘太后的控制,所以他要废后是不是也可以理解?对,这是这桩婚姻里面的第二个悲剧因素。
但是这还不是最大的悲剧,这桩婚姻里面最大最大的悲剧因素,就是因为它是一桩皇家婚姻。你想嘛,在皇权时代,一个人的权力大小取决于什么?是正式的官职吗?不取决于这个人和皇帝之间,关系和距离的远近,谁越接近皇帝这根权力的魔杖,谁就对皇帝拥有潜在的影响力,谁就间接拥有了巨大的权力,所以表面上看,是皇帝皇后小两口之间的关系,无数人要往里拱,要介入这个关系,对我越离皇帝近,我越能让皇帝感受到我的影响力,我的权力就越大,我的祸福成败就在其中,所以你想,这两个人关系有多少人要介入。
好了,后面发生的真的是一个悲剧,宋仁宗在废掉郭皇后之后,本来也就是小两口一别两宽,各生欢喜的事,离婚各自过呗,而且宋仁宗很厚道的,他在朝廷正式的诏书里面,并没有指责皇后有什么不对,而是说咱们这位皇后生不出儿子,是自个儿不好意思了,她愿意出家当道士去,所以朝廷就封她一个名号,叫什么玉京冲妙仙师,还有一个法号叫清悟,你看她都出家了嘛,所以就不再合适跟我住一起了,让她搬到皇宫里面,一个专门供道士的地方,叫长宁宫去居住,那个诏书里面写的话很客气的,说咱们这位皇后入道的意志很坚决,这看起来很高尚这么个志向,所以皇帝决定尊重她的志向,你看这么处理本来很体面,但是郭皇后的厄运,可没有到此为止,就在她出宫之后的第二年,突然就死了,死得不明不白,你说为什么?
有这么个记载,说郭皇后出宫之后,有一次宋仁宗在皇宫后院里面游玩,就突然看见郭皇后当年用的轿子,就睹物思人呐,毕竟少年夫妻一场还是有感情的,于是就提笔写了一首小词,派宦官送给了郭皇后,还让宦官带话,说没关系,你出去住一段儿,将来有机会我会把你召回宫里的,你看这话可能在皇帝来说,就是一时兴起一张空头支票,但是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有的人马上就恐慌了,谁?就是当年劝仁宗废后的那个宦官,这个人叫阎文应,你想如果郭皇后能够回宫,能东山再起,跟皇帝那可以一笑泯恩仇对吧?但是皇后要是回来了,弄死他一个宦官,那不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吗?所以你说这个阎文应他能不害怕吗?
好了,正好有一次郭皇后生病了,宦官阎文应就带着医生去看望,结果过不了几天就说郭皇后死了,大家都怀疑这个手脚是阎文应做的,是他下的毒手,但是没有人有什么证据,所以这事也就只好不了了之,你看这就是宫廷斗争的残酷之处,一旦有人在宫斗当中失败,被迫离开皇帝,那往往就会有人落井下石,而落井下石的人也会拼尽全力,阻止这个人再回来的,所以这不是什么年轻男女之间的分分合合,这是围绕在皇帝身边人之间的生死搏斗,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再举一个例子,宋仁宗废掉郭皇后之后,他的私生活自然就更不检点了,他身边一个叫尚美人,一个叫杨美人,每天是大被同眠,左拥右抱,那可想而知,很快皇帝的身体就搞坏了,甚至生了一场大病,严重到连着好几天无法吃饭,那还行,宫里的长辈杨太妃也出来劝,前面说的那个宦官阎文应也出来劝,最后仁宗皇帝烦了,说行吧,这两个美人你们就送出宫去吧,这个宦官阎文应,在送这两个美人走的时候,两个美人哭求饶不想走,阎文应上去就是一个大嘴巴,你还有什么可说的,滚,然后就送走了这两个美人,一个是出家当了女道士,一个另外就找了一间宅子,随便给安置了。
好了,我问一个问题,你就说这两个美人,她还有机会回来吗?绝没有,至少就这个宦官阎文应,他会拼出老命不让这事发生,不让她们回来,他不是怕皇帝身边多了这两个美女对吧?他是怕那两个大嘴巴,这两个美女记仇,将来反扑到自己身上,对,这就是宫廷斗争的残酷,你看简单的人来人去,背后是刀刀见血的处处杀机。
好了,我们来小结一下,刚才我们说到宋仁宗和郭皇后这场婚姻悲剧,其实内涵了三个悲剧因素,第一这是一场包办婚姻对吧?强扭的瓜不甜,所以两个人的关系基础本来就不好,第二刘太后的权力通过郭皇后,伸到了小两口的关系内部,两个人的关系里面,有强势第三人的影子和介入不好,第三宫廷斗争,不仅有皇帝和他的女人们,还卷入了皇帝身边的宦官们,小夫妻打架很容易被放大成什么,那种刀头舔血的阴谋。
但是情况还不这么简单,如果把宋仁宗亲掌大权,这个政治背景加进来,这场大宋天字号的婚变,其实更复杂。
宋仁宗一定要废掉郭皇后,你也听出来了,这不仅是个婚姻问题,这还是个重大的政治问题,从某种角度上说,这甚至是宋仁宗和此前的刘太后时代彻底切割,划清界限的一种方式,这就是昭告天下,您老人家当年给我定的媳妇,给我包办的婚姻,我不要了。
历史上对于宋仁宗这个人,有一个很有趣的评价,说他是百事不会,只会做官家,官家在宋代就是皇帝的意思,就是说他,这人啥事都不会干,就会干皇帝,你琢磨琢磨,这句话到底有几个意思?
首先一层当然是说他,倚重士大夫,敢于授权,因为他自己啥都不会干嘛,那不相信大臣干那怎么办呢?但是这句话的背后,还有第二层意思对吧?一个人会做皇帝,那就不是表面的那些,什么“恭俭仁恕”之类的高尚品德,能概括这个人的性格的,请注意,宋仁宗可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庙号叫“仁宗”的皇帝,你想在儒家的价值观里面,“仁”这个字眼那地位是多高,后世史家基本认为,宋仁宗是名至实归的,是配得上这个“仁”字的,是一个很仁厚的皇帝,但是你想,宋仁宗在位时间可不短,长达41年,而且北宋最好的就是这一段,这么长的时间,他作为一个最高领导人,作为一个孤家寡人,如果他只是性格柔弱,老好人,怎么可能稳定政治秩序41年,怎么避免大权旁落?
所以咱心里得有个数,就是在宋仁宗的性格里面,肯定有表面上的,什么宽仁厚道的这一面没错,但是在我们不容易看到的地方,也一定有敏锐刚猛的另一面对吧?就是说他知道什么事该放手,什么事该紧紧地抓在自己手里,并且在这二者之间,能够找到一种微妙的平衡,这样的人我们才能夸他,会干皇帝,会做官家。
我自己在读这一段史料的时候,看到宋仁宗亲政之后的连续几个动作,那确实是让我眼前一亮,佩服得很。好,请允许我们暂时放下这1034年,我们回到上一年1033年,就是明道二年,刘太后就是那一年4月30号去世的,去世之后,朝廷肯定是忙着给她治丧了,好了,到了5月18号,你看十几天之后,群臣就上表,说刘太后的丧事也办完了,皇帝您请出来正式办事吧,刚开始宋仁宗是不能答应,毕竟我母亲死了,皇帝应该内心悲伤,怎么有能力现在出来工作,应该在家哭才对,然后就是什么三请三让,最后还是答应了,这是当时一套固有的程序。
好了,到这一天,就算是宋仁宗正式亲政,一个新时代开始了,你记住这个日子,1033年的5月18号,第二天仅仅是第二天5月19号,宋仁宗就连着下了三道诏书,第一道钱惟演,我们以前节目介绍过这个人,就是那个大文学家吴越王的后裔,也是刘太后的姻亲钱惟演,说去吧,别在开封城待着了,去你的河南府上任去吧,这在当时是给所有官僚集团,释放了一个非常明显的信号,就是原来刘太后活着的时候,罩着的人,现在保护伞没了,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去吧去吧,这是第一道诏书。
第二道诏书,朝廷从地方上召回了两个人,一个人叫宋绶,另外一个人我们都知道范仲淹,为什么是这么两个人呢?看过我们以前节目的人都知道,这两个人当年就是因为劝说刘太后还政宋仁宗,刘太后不高兴,所以这两个人被贬出去了,现在好了,皇帝亲政了,皇帝投桃报李的时候到了,这两个人的好日子来了,来吧,调回开封准备大用吧,你琢磨琢磨这是什么信号?
好,紧接着还有第三道诏书,是更换了一批后宫里面的御药院的宦官,什么是御药院,我们得插一句,北宋的御药院,最初的职能就是字面意思,就是管皇宫里面的用药,但是你想,医药的事它有两个特点,第一是见皇帝非常方便,皇帝有个头疼脑热,御药院的人就来了,第二用药,那必须得获得皇帝的信任,不能说大郎该吃药了,这不行,所以你看,见皇帝又方便,又受到皇帝信任,所以时间一长,御药院的这个机构,就渐渐变得很庞大,职能变得无所不包,从负责皇帝的用药安全,一直到为皇帝传递信息,所有的事都能干,你想这是皇帝身边这么重要,这么亲近皇帝的机构,现在全部大换班,这就是第一天的三道诏书,它分别释放了三个什么信号,你品一品对吧?第一刘太后的人,好日子过去啦,你们等着吧,第二过去为我说过话,办过事的人,好日子要来了,你们也等着吧,第三所有事关皇帝人身安全和机密事务的事,班底全部要撤换,因为原来的人我一个也信不着,你看这是第一天三道诏书,释放的三个信号,是不是都在要点上?
好了,再过3天5月22号,朝廷把后宫里曾经受过刘太后重用的9个大宦官,全部摔出开封,到地方上任职,把皇帝身边的人清洗得干干净净。
再过3天5月25号,后宫里身边的人清理完了嘛,该动前朝的官员了,这一次那叫狠,从宰相吕夷简到什么枢密使,枢密副使参知政事,一共7个人,就是朝堂上最高一级的那个官员,一日之间全部罢免,全部外放,朝堂是为之一空。
这里面还有一个小插曲,本来当朝宰相吕夷简,心里是很清楚的对吧?一朝天子一朝臣嘛,现在皇帝上来了,政权要过渡,这个过渡期,自己已还能不能继续当宰相,不好说对吧?所以吕夷简一直保持着和宋仁宗密切商的状态,天天给宋仁宗小皇帝出主意,你就看这名单上,谁是刘太后当年爱用的人,你要想罢免就要罢免这几个人对吧?主意都是吕夷简给宋仁宗出的,结果有一天宋仁宗回到后宫,就跟郭皇后一商量,这个时候郭皇后还没有被废,这小郭皇后也是嘴一撇,说就他吕夷简不是太后的人,他就是个机灵鬼,当年跟太后跟得紧的也有他,他只是比较善于应变罢了,宋仁宗说那你既然这么说,那就也别光贬这几个人了,名字把吕夷简也给加上吧,所以最后在朝堂上宣布这一系列决定的时候,吕夷简一听,什么诏书里面居然还有我的名,大惊失色,咋回事嘛,我这不提前做了工作嘛,好了,后来再一打听,原来是郭皇后在宋仁宗的耳朵边上吹的枕边风,所以你就明白了,为什么后来宋仁宗要废郭皇后的时候,吕夷简第一个站出来举手赞成,这个根是打这儿种下的,这不重要。
我讲这一段是为了让你看看,这连续三个动作,就是从释放信号,到清理身边的人,到更换朝臣,分别中间只隔了三天,三个动作那是条理分明,干脆利落,一气呵成,大政治家的风范,你可以设想一下,这事其实挺难的,我举一个现代人的例子,比如说我,我在一个单位任副职,原来的领导调走了,现在我上来当大头了,那我头一天肯定还在单位里,欢送领导,还在公开感谢老领导对我的栽培之恩对吧?但是我居然就能做得出来,在掌权之后的一周之内,就把老领导原来用的人一把清空,那你想我这不是一般的能力,我干得出来这种事,是需要强悍的政治意志,又需要惊人的谋划能力的,对当年24岁的小伙子宋仁宗,他干的基本上就是这么一票事,他居然做到了,我们不得不暗暗佩服,对一个以仁厚而著称的君主,居然还有这么一个刚猛的侧面,没想到吧?
好,朝廷清空,那接下来谁干活呢?就得提拔新人,提拔上来的人大概是这么几拨,一拨是宋仁宗当年当太子时候的,什么老师辅臣,也就是所谓的东宫旧臣,这是皇帝从小就信任的人。
比如说什么张士逊、李迪、王随,还有寇准的女婿王曙,对吧?这一票人好用不好用先不说,这是信得过的人,先提拔上来再说,这是第一票人。
还有一拨就是我们刚才提到的,刘太后时期为仁宗说过话的人,这里面有名的是我刚才提到的宋绶和范仲淹。
但其实宋仁宗的心思是非常细的,不仅是活人,死了的人只要当年为他说过话,什么寇准、杨亿都平反,不仅是官员,哪怕是平民也平反。比如说当年有一个叫林献可的平民,也是在民间就上书呼吁刘太后还政,结果就被流放到岭南。现在宋仁宗连这样的小人物,他也记得起来,来提出来平反,还给了这个人一个小小的武官让他做。这是帮过仁宗的人,这是第二拨。
还有第三拨,就是当年和刘太后硬刚过的人,现在也提拔,只要你跟刘太后有过矛盾就提拔。举个例子,宋仁宗提拔了一个军人叫王德用,让他当枢密院的副长官,这是很高的官职。那为啥提拔他呢?因为仁宗去翻检刘太后留下来的档案,发现这个王德用当年居然屡次和刘太后对着干。刘太后要在军队里提拔一个人,从皇宫里写了个条子出来,让王德用办,王德用说这是军政,拿太后的条子不管用,不办。还有一次,刘太后非常宠幸一个人,这个人叫张耆,张耆家旁边有一个寺庙失火了,这个张耆就去找王德用,说你不是带兵吗?你派点兵保护一下我家,要不然大火就得烧来了,王德用说不派。还有呢,还有一次是刘太后死了,有关部门提出来要安排卫士带甲守卫刘太后的亡灵,王德用说没有这个规矩也不办。
就这么个人,宋仁宗说好,这人能大用。结果王德用先不好意思了,说我这个人就是个武夫,我是个大老粗一个,我也没啥学问,对吧?我只不过是跟刘太后杠了几下,您就要用我,所以这个枢密院的领导我干不了。宋仁宗说少废话,让你干你就得干,还专门派身边的人催他去上任。
听到这你可能会说,那宋仁宗的这个执政逻辑,不就是凡是拥护过刘太后的人,我就不用,凡是反对过刘太后的人,我就要用。你要是按照这种风格来执政,这也太僵化了吧?你看话不能这么说,政治性的操作,往往就是带有释放政治信号的意涵,操作得越加矫枉过正,转的弯子越急,它释放的那个政治信号就越清晰越强烈。
一个类比的例子,就是清代太上皇乾隆是1799年正月初三死的,嘉庆皇帝正月十八,就15天之后就处死了和坤。按说你这个儿子继位,按照儒家的说法,叫三年不改父之道,太上皇乾隆尸骨未寒,你为啥作为儿子,就要把他当年最宠幸的大臣和坤给弄死呢?你就不能只罢免不杀人吗?不行,你替新继位的这个嘉庆皇帝想想,乾隆爷掌权那是63年,如果不杀和坤,不释放这个强烈的政治信号,这新皇帝的权威它就不容易树立起来嘛。这是清朝时候的事。
好,现在我们回来看,宋仁宗现在的这套操作,你没发现吗?底层原理是一样一样的,都是拐急弯释放强烈的信号,我做主了现在,你们给我看清楚点儿。但是话又说回来,就这种急转弯的操作,往往来得快,你收得也得快,不然就会引发人人自危,朝局动荡,大家都担心自己会被清算。
我们刚才提到的清朝的嘉庆皇帝处死和坤之后,第二天仅仅第二天就下圣旨,说这案子办完了,和坤这事就完了,我们只杀和坤一个人,其他人绝不株连,所以朝局马上就稳定,对吧?好,宋仁宗是怎么干的?刚才我们讲的仁宗的那一套操作,是发生在1033年5月份的事,这还没有到一个月,到了6月8号,宋仁宗马上就踩了刹车,下了一道诏书,说我们正式说说刘太后这事,刘太后对我不错,抚养了我12年,对我是既有恩情也有苦劳,但是现在有的人不识大体,拿当年刘太后执政时候的失误来说事,到我这说事,说刘太后不好,我是谁?我可是个孝子,我听不得这个,所以以后所有当年刘太后垂帘听政时候的事,不许再说了,就此闭嘴。
你看前后也就是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这个政局翻来覆去就变化了两次,先是刘太后怎么都不对,然后刘太后的事又不准说了。好,到了上一年,1033年的11月,甚至我们刚才提到的那个被贬出去的宰相吕夷简,因为行政能力特别强,宋仁宗觉得还好用,所以又重新召回开封来当宰相。所以你看整个从刘太后过渡到宋仁宗的这个政治过渡期的震荡,其实就结束了,1033年的11月份就结束了。
好了,你会觉得奇怪吧?为什么翻过这一年,到了1034年,到了景祐元年,到了1034年的年初,宋仁宗又搞了这么一出呢?他要废掉郭皇后呢?这是为了继续和刘太后时代切割呢?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呢?
宋仁宗要废掉郭皇后,这当然是和此前刘太后时代决裂的一个政治姿态,毕竟这桩婚姻是刘太后当年包办的。所以表面看这事挺简单的,不过就是一个束缚和反束缚的斗争嘛,仁宗这么大了,好不容易亲政了,他当然要尽可能地去除当年刘太后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影响,包括这桩婚姻,好像就这么简单。如果我们深入到事情的过程和细节,你会发现哪有这么简单,宋仁宗这个时候要反对的,哪是那个刚死的刘太后,还有其他的人。
好,我们来看事情的过程,我们前面说了,郭皇后误打仁宗一巴掌,仁宗一火说我要离婚,而且跟宰相已经勾兑完了,这事发生在什么时候?是1034年的年初。但是请注意,这个时候仁宗可没有彻底下决心,小两口打架嘛,气头上嘴上说了要离婚,他还真就离得了咋的?但问题是你仁宗是皇帝,这个话从你嘴里说出来了,这消息可就传出去了,所以朝堂上大臣那个反对的声音,喻地就开始起来。带头的是谁?大名鼎鼎范仲淹,后来写《岳阳楼记》的范仲淹,我们前面是多次提到过这个范仲淹,你可能对他也留下了这么个印象,就是官不大但是特别爱发言,尤其是这个时候,人家范仲淹的正式官职叫右司谏,是专门负责给皇帝提意见的,那你说现在皇帝要废皇后,就这么个事,他有可能不说话吗?所以范仲淹就找到了仁宗,说这事不行,我们反对,你在家自己想想得了,千万千万不能再让外面听见这个想法了,什么你要废皇后?
这个时候宰相吕夷简一看就坏了,废皇后我同意了,现在范仲淹这些台谏官不同意,而且这帮人特别能闹腾,范仲淹的声望还很高,所以他们一旦跟风,朝堂上人都反对那怎么办?所以作为宰相,得了,我来干个活吧,堵嘴。所以就下令给有关部门,说不许这帮台谏官们上奏折,谈论废后的事,这奏折都不收。好了,正式发言的渠道既然给堵上了,那只能引发更大的政治动荡。
所以有一天,范仲淹等一众十个人,就去堵在了仁宗皇帝上朝的宫殿门口,说今天我们不走了,皇帝你必须给个说法,你到底这个皇后你是废还是不废了?皇宫的护卫当然很紧张了,把门关得死死的,其中有一个人叫孔道辅,这人据说是孔子的第45世孙,就拍打着皇宫门上的那个铜环,就在那喊,说皇后都要废掉啦,你为啥不听听我们的意见呢?你想这是不是闹得就挺难看的。那皇宫的门他们是拍不开了,所以这十个人队伍一转,就去到了宰相办公的地方,找谁?找吕夷简算账。那话说得,说我们这些当臣子的,我们把皇帝和皇后当什么?当父母。现在父母不和,我们当儿子的该劝和,你吕夷简倒好,你看你干的什么事,你顺着咱爹把咱妈给休了,你说你怎么想的?所以一时间,宰相办公室是乱糟糟,众声喧哗,这吕夷简刚开始还想反驳,说这事也不是没有先例,以前的皇帝也干过,你们反对个啥?范仲淹就说了,我们知道你说的是谁,你说的不就是汉光武帝刘秀吗?那是刘秀这辈子光彩的事吗?这事也要学?皇帝废后那是昏君干的事,你现在劝皇帝当昏君,你是诚何心?吕夷简最后只能拱拱手,说我说不过你们,你们自己找皇上说去。大家说好明天咱们上朝,就当着文武百官和皇帝的面,咱们把这理给摆清楚。
那你想宋仁宗和吕夷简怎么可能让他们有这么个机会,真的在朝堂上公开争论这个事?所以第二天,这10个台谏官是没有等来皇帝,等来了另外一样东西,什么?就是自己的离职通知书,什么孔道辅、范仲淹通通离开开封城。原本宋朝是有这样的规矩,就是一个官员被贬出去调任外地,皇帝总还要见一面,安慰安慰,嘱咐嘱咐,但是这一回这些规矩全免,朝廷直接派使者押着他们几个人连夜出城,连见皇帝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这帮人走了,再后来虽然也有人写奏折,说废后这个事不行,但仁宗皇帝那就一概不理。你看这事是从1034年的年初就一直闹,闹闹闹一直闹到9月份,逼着仁宗皇帝彻底下了决心,9月30号就把郭皇后送出了皇宫,他们俩的姻缘正式画了句号。但是到了11月1号,又宣布了一个大消息,说皇帝要立一新皇后,连人选都定了,是开国大将曹彬的孙女,后来的曹皇后。
这个操作就让人有点费解了,你先前废皇后,这本身就不太体面,大家就反对,现在你还要娶新媳妇,这是什么时候?刘太后才刚死一年多,严格地说这叫丧服期间,你皇帝娶媳妇不合礼法嘛。对咱们中国古代,孩子有为父母守孝三年的传统,当然皇家丧服跟老百姓不一样,皇家守孝是以日当月,民间27个月的丧服期,皇家27天。但问题是为什么缩短?它为的是让国家的运转不停摆,皇上不能不出来工作,为的是这个。毕竟三年没过,严格地说还在丧服期,这么短的时间你居然要娶媳妇,这事有点太着急了,怎么说都说不过去。
那你说宋仁宗这么着急要新结婚,是因为特别喜欢这位曹皇后吗?不是,又过了些年甚至又闹出来,他要废掉这个新的曹皇后的事,当然那次没办成。所以你看很奇怪吧,宋仁宗非要娶媳妇,明知不合礼法也得娶,而且娶的这个媳妇,他还不怎么喜欢,你说这是咋回事?这事不仅是我们现在觉得奇怪,在后来宋朝的宫廷里面,这就一直是个谜,而且是宫廷闲聊热议的一个话题。比如说几十年之后,到了宋哲宗时期,当时有一个高太后,她就问身边人,说我们当年这个祖宗,这个宋仁宗,他怎么就能在丧服期间娶媳妇呢?当年的大臣们怎么就不拦着呢?这事别说在皇家,就是普通老百姓家,这事也不行等等,她就问,当然她也得不到答案。
其实在史料中,关于这件事情是有一个传说的,据说当时是有人气势汹汹地跑去责问宰相吕夷简,你怎么能同意这事?吕夷简当时给了个答案,说我当然知道,这时候他娶媳妇不合礼法,但是这里面有隐情,你看看咱们现在这位仁宗皇帝,多年轻,后宫里面那么多年轻的妃嫔,如果没有一个正牌皇后在后宫里面镇着管着,这后宫非乱了不可,这对皇上也不好,所以我同意,没办法的事。这个答案,那个责问的人反倒是没词了,出去还跟人抱怨,说这个吕夷简明明做了不对的事情,还被他说得振振有词。
好了,即使这个传说是真的,这也只是大臣吕夷简的视角,而今天我们要追问的是什么?就是仁宗皇帝本人,他为什么坚持要干这个事,这个不合礼法的事?我们有一个猜测,这是宋仁宗对台谏官,或者说是对整个大臣们的立威之举。你看他现在亲政了,对吧?摆脱刘太后的控制只是他的第一步,更重要的是第二步,就是让满朝大臣们明白一个道理,什么?就是规矩是应该有,但是规矩是我皇帝定的,而不是你们这些大臣随便说个规矩就能拿来压我的,我要你们承认我的权威,这是关键的第二步。
所以你看他在废后这件事情的过程当中,他一直很犹豫,甚至把话说出口之后,他还下过一道诏书,那个措辞很有意思的,他说皇后有过错大家都知道,但是我宽大为怀,我还没有废除她,只不过是让她换个地方住住,好让她反省,至于生活待遇,还是按照皇后的标准给。你看这个诏书白纸黑字,现在我们还能看到,你这是啥意思?这不就是没下决心吗?事情还有转圜余地吗?但是你看,自从范仲淹这些人,就是台谏势力的介入,大家群情汹汹地一反对,反而帮宋仁宗下了决心。
宋仁宗心里是这么想的,就是你们反对,好,那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一些,我偏要废后,我偏不让你们说话,我偏要把你们贬出去,而且在你们贬出去之后,我还要在丧服期间娶个新媳妇,至于我喜不喜欢这个新媳妇不重要,重要的就是要在你们反对的时间内,把这事给办了,对我就是要看看,我的家事是我做主还是你们做主,我好不容易刚刚摆脱刘太后的阴影,我岂能马上又被你们这些大臣们肘?试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这是我替宋仁宗写的一段内心独白,大差不差。
反正最后的结果你也看到了,宋仁宗皇帝和当时的士大夫们,确实是达成了一种默契,就是仁宗皇帝坚决要做的事情,你们不能拦,你们拦也拦不住,你们要表达可以表达,但是请注意要在允许的界限内。所以回顾整个宋仁宗当权之后,一亮相的这一系列操作,让我想起了一本书,一本万维钢老师在《精英日课》里面介绍过的书,叫《权力七规则》。这本书的内容,我第一次接触的时候还是挺惊悚的,因为我们这些人对权力世界内部运行的那些逻辑,其实还挺陌生的。比如说《权力七规则》当中,就有这么一条,叫权力的规则就是要不讲规则,要突破规则。这怎么就能获得权力呢?后来一想道理也很简单,对吧?因为在文明社会,它的一大特点就是大部分人都遵守规则,就像我们从小受的训练就是要做老实人,要听话,不要给别人添麻烦等等,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蹦出来这么一两个人,他敢小小地冒犯一下规则,这个人当然就能获得更大的利益,甚至就是更大的权力,对吧?
举个例子,比如说我们在公司里面,在公司里面办事,要按照正常规则的话,要层层打报告的,等待一层层老板审批的,所以很多好事就这么等凉了的。好,假设有这么一个人,他就是破坏了规则,直接拿着一个申请跑到老板的办公室里让老板批,那没准老板一看这事还行,直接就给他批了,那这个人得到了什么?他得到了资源,还让一层层的官僚觉得他不好惹,还在老板那留下了一个好印象,他多赚。说白了他获得了新的权力。当然我们这些人平时,我们都会在内心里嘀咕,要是老板不搭理他呢?要是老板不批,这不就很丢人呐?但其实你一想,没批他有什么损失呢?他反正是为公司的利益在破坏规则,这事也没那么难被原谅吧?
要不怎么美国人有一句谚语呢,那说得真是好,说一个人与其请求允许,不如请求原谅。对我们这些遵守规则的人,天天等着别人允许我们干这,允许我们干那,对吧?而那些不遵守规则的人,反正把规则已经破坏了,你原谅我好喽,反正该拿的好处,该获得的权力,我已经捏在手里了。更进一步地说,那些敢于小小地冲撞一下规则的人,会被旁观者认为是,有力量有权力的表现,所以冲撞规则,破坏规则,本身就是一种自我形象的塑造。对,有这么一个社会心理学的实验,说有一群人在市政厅办事,桌上搁着咖啡,但是没有人管理,也没有人邀请你去喝,这个时候有一位老兄就站出来,自顾自地就去倒了咖啡,然后坐下来就大模大样在那喝,事后一调查大家发现,大家对他的评价非常高,认为这个拿咖啡的人非常强,非常有权力感。
通过这个例子你就明白了,当年的宋仁宗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仁宗皇帝肯定没有看过我刚才提到的这本书《权力七规则》,但是他毕竟已经当了十几年的皇帝了,他是有一个最高权力拥有者的本能和直觉的,他会知道的,打破一下规则,这既是对底线的试探,也是在塑造和扩张自己的权力。
好在咱们这位宋仁宗,他确实是一个很仁厚的人,他并没有搞什么乘胜追击,也没有意气用事,他破坏了规则,试探了底线,确立了权威,这不就达成目的了嘛,这就好了嘛,然后就鸣金收兵,不为已甚。就拿我们刚才提到的那两个人,一个是孔子的后裔孔道辅,说了不爱听的话,所以被贬出去了,但是四年之后又被召回了开封,而且孔道辅还升了官。还有范仲淹更快,第二年就在1035年,范仲淹就被调回开封了,而且委以重任,成了开封府的知府。至于其他几个,因为宋仁宗废后,当时说了话被贬了官的人,比如什么段少连、富弼这些人,后来也都被召回来了,而且都得到了重用。所以你看,对于宋仁宗这种政治家来说,发飙不是目的,处理人也不是重点,借此树立皇帝的权威才是根本。
好了,说到这儿,咱们就能理解前面的那句话了,宋仁宗这个人,百事不会,他只会做官家,什么意思?就是一个当皇帝的人,他得在仁厚和果决,讲规矩和不守规矩之间,拿捏住那妙到毫巅的分寸。所以难怪,后来苏东坡的弟弟叫苏辙,他就评价这位宋仁宗,说这个皇帝真厉害,他执政的时候,无论是宰相还是台谏官,都不敢胡来的,都被这位皇帝拿捏得死死的。好,这就是1034年,宋仁宗作为一个皇帝,在政坛上正式地独立地亮相的故事,咱们明年1035年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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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最后,我想致敬一位作家,他叫史铁生,他的那本《我与地坛》是影响了我们这一代几乎每一个读书人的。那为什么今天想起来要致敬他?因为我们这期节目讲的是宋仁宗是怎么完成自我的诞生的,你看他是通过树立权威,强行树立权威,告诉别人我来了,我和你们不一样。但是呢,1034这毕竟是一个20多岁小伙子的想法,我们可以假想一下,如果宋仁宗当时读过史铁生的《我与地坛》的话,他就应该知道,在我和你们不一样这个境界之上,其实还有一个境界,那就是你我其实都一样。
下面这段话是来自于《我与地坛》,我是从很年轻的时候就把它抄在我的小本本上了,今天掏出来给你念一念,但是太阳,它每时每刻都是夕阳也都是旭日,当它熄灭着走下山去,收尽苍凉残照之际,正是它在另一面燃烧着爬上山巅,布散烈烈朝晖之时,有一天我也将沉静着走下山去,扶着我的拐杖,那一天在某一处山洼里,势必会跑上来一个欢蹦的孩子,抱着他的玩具,当然那不是我,但是那不是我吗?宇宙以其不息的欲望将一个歌舞炼为永恒,这欲望有怎样一个人间的姓名,大可忽略不计。谨以这段话致敬作家史铁生,也致敬我们应该会踏上的人生下一个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