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是罗振宇,这里是《文明之旅》
欢迎你穿越到公元1047年。这是大宋朝的庆历七年,大辽的重熙十六年。这一年的4月份,大宋宫廷里面举办了一场婚礼,这是由宋仁宗和曹皇后亲自操办的。谁结婚这么大面子,皇帝皇后亲自操办?新郎官叫赵宗实,他是宋仁宗的侄子。为什么对侄子这么上心?你想仁宗皇帝今年38岁了,而且结婚也23年了,总共生了几个儿子,但是都夭折了,很可惜。而皇位后继无人这可不是小事,所以为了以防万一,就找了这么一位关系比较近的侄子,从小抱养在宫里面。虽然这小孩不算是太子,但算是皇位的一个潜在备胎。对,这就是新郎官赵宗实。新娘子是谁呢?她叫高滔滔,既是宋初名将高琼的后代,也是这位曹皇后的外甥女,从小就被曹皇后抱养到宫里面养大的。所以你看,这一对青年男女很有意思,一个是皇帝的养子,两个人同岁,这一年都是虚岁16岁,又同在宫里生活多年,所以算得上是青梅竹马。所以年岁一到,仁宗和曹皇后一商量,说得了给他俩凑一对得了。熟悉历史的朋友会知道,这两位不是别人,其实就是未来大宋朝的第五位皇帝宋英宗和他的高皇后。翻过年去,到了1048年的5月份,这一对还会生下一个儿子,那就是大宋朝的第六位皇帝叫宋神宗。
你看每一个时代都是这样,都在展开自己的故事,同时也在为下一个时代的到来埋下伏笔。顺便交代一下,这是我们《文明之旅》第一季的最后一期节目。第二季随后会上新。在这第一季的最后一期,我打算集中来回应一个问题,一个很多朋友都在问的问题,就是咱这个节目的名字叫《文明之旅》,那就应该回望整个人类文明的发展过程,而它的话题就不应该局限在中国。可是你看整个第一季,这48期节目,完全没有提到中国之外的世界。这是为什么?好,这一期节目我们就来看看中国以外的世界,以及为什么我们暂时搁置了和它们有关的话题。
问题来了,为什么整个第一季的《文明之旅》节目,我们都没有提到中国之外的世界?非不为也,是不能也。不是我们不想做,是真的很难做到。我先举个例子,你感受一下兄弟我的难处。我们《文明之旅》节目是从公元1000年讲起,听这个词“公元”,公元那可是一个从欧洲传过来的概念,公元元年是从耶稣诞生那一年开始算的。我们人类从来都是这个习俗,遇到整日子总该有点庆祝对吧。还记得公元2000年的时候,世界各地热热闹闹的庆祝仪式,光纽约的时代广场,据说就聚集了200万人。好,你按照这个习俗往回推,按说在公元1000年的时候,就是第一个千禧年的时候,也是耶稣诞辰1000年的时候,你就想吧,欧洲是不是或多或少应该有一些庆典?不好意思,这个真没有。公元1000年,这第一个千禧年的时候,整个欧洲找不到任何庆典的记载。你会觉得奇怪吧,这可是欧洲的中世纪,宗教氛围那么浓厚,耶稣他可是上帝之子,诞辰1000年,不看僧面看佛面,大家都不表示表示,他心里怎么过得去呢?
所以,欧洲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西罗马帝国的大共同体它解体了,那确实是到处打仗,人人自危,盗匪横行。但是要命的是,它并没有打出一个新的草头王,没有打出一个新秩序。所以怎么办呢?应对战乱,所有人就开始了一种叫小共同体的,或者用我们刚才那个词叫本地生活。所以欧洲当时到处都是那种自给自足的小庄园。战争虽然不是好东西,但战争对于财富的摧毁只是暂时的,一旦停战是可能好转的。而全面陷入本地生活,那就不只是对财富的摧毁了,那甚至就是文明的浩劫。你可千万别觉得,一听什么庄园村庄,就觉得这是什么田园牧歌很美好。陷入本地生活的后果,我们一层层来看,第一个结果是什么呢?就是贫穷,这个不用多说了对吧。现代经济学已经告诉我们,繁荣的基础就是分工和合作。你一旦进入本地生活,一个村子的人自产自销,和外部的分工合作网络崩溃了,你的财富增长自然也就不可能了。
吴伯凡老师曾经问过一个问题,说城市化的本质是什么?城市化可不只是指一大堆人聚在一起,而是人类获取生活物资的方式发生了本质性的变革,从本地获取变成了异地获取。你看我们中文当中有一个词叫“薪水”,拆开来念,其实就是柴火和水源,这是人类最重要的生活物资。原来是怎么来的呢?当人们在过乡村生活,本地生活的时候,对柴火和水源就在本地和附近。但是一旦过上了城市生活,那你家的柴火现在就是煤气了,对吧。水是从哪里来的?是由一些专业化的公司从远方通过管道给你输送来的。你管它从哪里来,你只要付钱,打开龙头你就用就是了。这才是城市生活和乡村生活,也就是本地生活的本质区别。
所以为什么城市生活的水平高,它脱离了对本地生活资源的依赖,每个人都在分工合作的网络里。这才是根本原因。这就是过本地生活的第一个后果,我们不展开了,就是贫穷。但是还有第二个后果,就是人会变得残忍的。这首先是因为过本地生活的人,他的安全感只能来自于本地对吧。一旦出去看见村边的森林,他都会觉得害怕,觉得那里头有妖怪。而且过本地生活的人,他会对所有的外来事物抱有天然的敌意对吧,没事你跑我这儿来干啥,我跟你又不熟。所以没有跟陌生人的合作,他有什么动机去理解一个陌生人呢?所以自然,要么就戒备,要么就对他残忍。
但是更重要的还不是这个,而是因为我只过本地生活,所以我没有办法和外来的人和解。我举个例子,有一次我和作家郭建龙老师聊天,说到中国历史上那个著名的惨剧,就是战国时期的长平之战。秦国坑杀了40万的赵国降卒,你想人家都投降了,秦国人还那么残忍,要把这40万人全杀了,这也太残酷了对吧。但是如果你站到秦国的角度想想,这40万人可以不杀吗?答案是不行。因为这些人的自我认知就是赵国人,他们和秦国常年敌对,他们不可能转而认同秦国。他们过的是一种本地生活,常年如此,我们是隔绝的,是敌人。所以养着他们费粮食,放回去等于重新武装赵国,而我们不处理他,随时有哗变的风险,用又用不了,不杀能怎么办呢?对,溶解不了的东西,我只能毁掉。所以你看战国时期,秦国的统一战争的残酷性就在这里。秦国最后它可不只是赢了战争,它是把山东六国的人口资源,通过一场又一场的战争彻底消耗殆尽,它才完成了统一。
你看,仅仅秦国的大将白起,这一人就起码杀了上百万的人。现在你就知道了,大家生活在一个统一的大共同体中的好处对吧。我们都是中国人,比如说,那就不只是可以合作了,可以制造财富了,而且大家有和解的可能性。我们拿现在正在说的宋朝来说对吧,宋朝统一战争打得最艰苦的是灭北汉的战争。但是怎么样呢?只要北汉皇帝一投降,战争迅速就结束了。北汉的人马马上变成了我大宋的子民,对,只要大家都认同自己是中国人,战争再残酷,分出胜负之后,就没有必要赶尽杀绝。人口也是资源,我自己留着用不香吗对吧。所以你看,只过本地生活的人,因为隔绝他就愚昧。因为愚昧其实他会残忍,这还没完。过本地生活的人其实还有第三个后果,那就是精神生活的贫瘠,和社会治理水平的低下。
我手头有一本书,这本《新编剑桥中世纪史》第三卷,这一卷写的就是公元1000年前后这个阶段。你乍一看这书挺厚的,这里面应该有很多内容,很多精彩的历史故事,不好意思,没有。你翻翻这本书的导言部分,编书的人一直在那儿叫苦,说这个时代太难受了。前面的时代,比如古罗马时代,史料很丰富的;后面的时代,比如说文艺复兴时代,史料也很丰富。倒霉的是,唯独这个阶段没有靠谱的史料。这还不只是说史料少,而是这个阶段的欧洲人的读写能力下降得太厉害,识字的人本来就少,所以水平高的人就更少。这水平差到什么程度,就是这个时候欧洲人写的东西,作者自己其实分不太清楚什么是在记录真实的事,什么是在胡说八道,简单说就是虚构和非虚构的那个界限它模糊得很。所以这本书整体看下来,我有一个很有意思的感受,就是这作者写什么,那个口气都是犹犹豫豫的,也许吧,应该吧,大概吧,充满了这种词,说白了写书主要靠猜,真是很心疼这本书的作者,那些历史学家。
对大家过的都是本地生活,我没有和远方、和后世、和历史交流的需求。普通老百姓他识字有啥用呢?在这样的精神生活水平上,社会治理的水平那当然也就很低。在这儿我顺便纠正一个误区,很多人都以为是西罗马帝国崩溃了,然后北边的日耳曼蛮族闯进来,给欧洲带来了封建制,其实不是的。你想西罗马帝国的晚期,大量的地方已经退回到本地生活和庄园经济了,都自给自足了。一个庄园它总是要寻找那种地方性的军事保护,否则它的安全感怎么来呢?所以你就可以把自己想象成这个时候生活在欧洲的一个自给自足的庄园的庄主或者村长,那你怎么治理这个村子,很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要找一个附近的有武力的山大王,我平时给你交一点保护费,或者是给你一点粮食,我需要的时候你得来保护我们村子的安全,你不用来管我们村子的内部事务。
你是不是得找这么个山大王来保护你?你想想看这是什么关系,这种关系不就是封建制吗?这就是领主和附庸的那种简单关系嘛。所以这是一种极低水平的社会治理方式,它就适用于现在这个阶段欧洲的状态,弱政治、弱军事、弱经济、弱文化的社会条件。所以不是日耳曼人后来创造了所谓的封建制,上面有领主,领主下面有附庸,附庸接着分发自己的土地,不是这样的,是自下而上找保护这么找出来的。不是日耳曼人创造了封建制,他只是继承了西罗马帝国晚期这种自发的低水平的社会治理方式而已。
这就是公元1000年前后的欧洲,其实也不只是欧洲,你放眼这个时候整个世界都和欧洲类似,是一大群分崩离析的文明孤岛。我们从东到西简单讲一讲,你看日本和中国的联系,什么遣唐使、鉴真和尚东渡、大化改新,这些故事基本都发生在唐代。到了现在这个阶段,日本和中国之间的商贸联系虽然还有,但是官方的关系基本是断掉了。当时日本掌权的是一个叫藤原的家族,很没有进取心,整个日本文明都处于那种坍缩的状态。这种状态是很难摆脱的,它需要一种非常强大的整合力量才能打破它。
欧洲的情况也类似,前500年教会其实非常非常弱势,总体上是听命于国王的,甚至连教皇都是由国王们商量好了来任命的。你想这不奇怪对吧,教会你手里有啥?不就是有一个虚无缥缈的上帝吗?你手里又没有军队,没有暴力机器,你遇到那些蛮族,那些大老粗的国王,就是我们中国人经常讲的那句话,叫“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的”,他们这些教士怎么能够欺负到国王呢?所以前500年就是这么混过来的。
还有一个误解,就是觉得基督教是一种非常黑暗的、愚昧的势力,他们又拿火刑柱,又烧死了谁谁谁,我们过去都是一脑门子这种印象,其实不然。你想在当时的欧洲,基督教反而是那个时代光明和智慧的代表,基督教会保存了文明的火种,是他们代表了当时欧洲的最高道德水准,也是他们推动了后来的文艺复兴。不信你就想想,后来的文艺复兴三杰,什么达·芬奇、米开朗基罗、拉斐尔,这些画家、雕塑家、艺术家,他们的大客户是谁,谁给钱?他们画的那些名画,主要就是基督教会给的钱。所以,我们《文明之旅》节目的第二季,我们会讲从公元1048年到11世纪末这个阶段的历史,11世纪的后半叶正是欧洲基督教会突飞猛进发展的时期。你看这几十年里面,教会拿回了教皇的任命权,就是我们红衣主教自己选,不用你们国王们操心了,这事我们自己来。而且大量建立了教堂,大量扩编了神职人员的队伍,强化了全欧洲的教会组织。所以到了我们的《文明之旅》节目讲到第二季的结束,即11世纪末的时候,教会成了整个欧洲里面权力最集中的超越国家的组织。
有了这些准备,教会才可以和国王们手腕,其中最著名的事件就发生在1077年,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亨利四世得罪了教皇。这个时候教廷的权威已经到了什么程度,教皇也是他手里又没有军队,教皇就拿手一指,就是我不承认亨利四世这个人是基督徒,我把他开除出基督教。就这么轻轻拿手一指,不用打不用骂,其他人就都说教皇都把你开除了,那除非教皇原谅你,不然我们就不承认你是皇帝,就到了这个程度。所以亨利四世没办法,只好唱了欧洲历史上最著名的一出苦肉计,赤着脚翻越了阿尔卑斯山,大冬天的1月份,到教皇的驻地,那个地方叫卡诺萨,在冰天雪地里面,在教皇的门外站了三天三夜,请求教皇的原谅。这个事件就发生在下一季我们要讲的《文明之旅》这个期间。
明白了这个背景,我们才能看懂十字军东征它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东征,就是因为一个纯粹的宗教理由,欧洲的基督徒我们响应教皇的号召,为基督教去收复圣城耶路撒冷,我们要向穆斯林世界开战。你军队怎么动员,后勤怎么补给,战争的路线怎么走,军费谁来出,战争具体由谁来指挥,这些计划一概没有,就开打了。就凭教皇乌尔班二世的一通忽悠,欧洲各地的什么贫苦农民、骑士,带着自家的武器,可能抄根棍子就出发了,你可以想象一下,这是一场什么样的战争。那可是从今天的法国徒步走到耶路撒冷,今天以色列和巴勒斯坦那个地方,在近东那不是在欧洲,中间是几千公里,这几千公里不是现在,几乎没有像样的路,到处都是森林和阻隔,甚至当时欧洲压根就没有人走过这么远的路,而且路上没有地图,语言不通,路上没有酒店,没有起码的休息设施,这些人也没有钱。而这些队伍里的人,几万几十万几十个人几百个人,一撮一撮地往近东去走。大多数人这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自己的村,这些人就凭着对于基督教的信仰。
凭着教皇的一句话,参加十字军的人死后直接升天堂,就凭这一句话,他们就义无反顾地从自己的村子出发了。你想想这是什么人,这可是害怕外部世界,就像害怕洪水猛兽一般,看一眼村子外面的森林,就觉得里面有狼人有妖怪的人。能对他们进行这么大规模的动员,这是一股多么可怕的精神力量。对,就是基督教在这个时候,它精神力量就成长到这个样子。正是这股力量,它打破了欧洲绝大多数人陷入的那个黑沉沉的本地生活的坚冰,所以欧洲文明在我们下一季要讲的那个阶段,整个文明开始融解,开始整合,开始绽放出文明的光辉。
好吧,未来的一年里,我们《文明之旅》节目大部分选题仍然会讲中国的历史,但是我们会一边关心着大宋王朝的进展,一边侧耳去听着欧洲那个本地生活坚冰破碎的声音。别着急,咱们这个项目长着呢,咱们慢慢地等着人类近代文明的融汇和展开。
现在我们讲的是公元1047年,这是大宋的庆历七年。好,我们现在把目光撤回到中华文明的舞台上,这一季《文明之旅》节目的最后,我们来关注几个人吧,几个马上就要登上大宋政治舞台的重要人物,也是我们第二季《文明之旅》节目的主角。话说在这一年的年底,在大宋境内的贝州,就是今天的河北省清河县,会发生一场兵变,规模并不大,朝廷花了65天就把它平定了。那负责平定的这个大臣,他叫文彦博,他本来长期在地方上工作,今年才被招到朝廷做参知政事副宰相,年纪很轻,只有42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到了下一年就是1048年,他因为平判有功会进入宰相班底。
再过上二十多年,这个文彦博会对当时的宋神宗说出去一句非常著名的话:“皇帝是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这句话把宋代士大夫政治的那个核心点说出来了。这句名言是他的。当然了,文彦博这个人还有一个非常特别的地方,就是活得特别长。你想他今年42岁了,但是我们下一季节目,我们又要将近经过50年,他老人家还健在,还对朝廷有影响,他是出将入相50年,一共活了92岁,这在那个时代真是一个奇迹。
除此之外还有一位朋友,我现在一定要介绍给你,对,那就是司马光。这一年司马光才29岁,他是9年前考中的进士,但是一直没出来当官,他一直是留在父亲的身边做事,直到上一年,1046年他才来到开封,干什么呢,在国子监,就是国家的最高学府当一个教书先生,这本来很平常,但是再过上十几年,这个司马光他突然开挂,发下了一个宏愿,他要修《资治通鉴》,他要为当时的中华文明修一部编年史。这个工程很大,从宋英宗治平三年开干,一直干到了宋神宗的元丰七年,前后19年,全书修完的时候,这位司马光已经63岁了。他在1000年前干的这件事,你知道的,是给我们《文明之旅》节目带来了重要的启发,所以你懂的,至少我本人要向司马光老先生默默致敬。
现在我还要介绍一个人给你,咱不得不提他,因为明年他太重要了,那就是王安石。王安石这一年他才27岁,很年轻,5年前考中的进士。今年他被朝廷任命为鄞县的知县,就是今天的浙江省宁波市的鄞州区。在那个时代,王安石这个人的工作作风是非常罕见的,那是真跑基层真抓实干。比如说就在这一年的12月,王安石趁着冬季农闲,带着几位懂一点水利的小吏,从县城出发,跋山涉水起早贪黑,花了整整13天时间,跑遍了全县14个乡,为修建农田水利设施准备了第一手材料。一边跑一边记日记,哪天我到山上去,看采石工人开凿石料,哪天我乘船去考察地形地貌,哪天到工地去检查水利工程的进展,哪天深入村庄院落,跟老百姓宣讲为什么要治水的大道理。这份日记一直到今天还能看见,算是一份非常难得的地方官员的工作日志。我们现在去看这份日记,那个感受很有意思,就是你能分明地感觉到王安石和那个时代的士大夫都不一样,他在日记里只记工作,一句什么抒情描写都没有。所以你看,王安石变法该着就是他,再过20年,王安石就要带着这种不知道疲惫的精神和20年间养成的在朝野的巨大声望,开启了那一场真是一言难尽的王安石变法,那将是我们《文明之旅》节目下一季的重头内容。
但是别忘了,我们下一季节目还有一对主角,那就是苏轼苏辙兄弟俩。苏轼和苏辙,今年一个是11岁,一个是9岁。这一年因为爷爷苏序去世,他们俩的爸爸苏洵从京城开封返回四川眉州老家去守孝。这个苏洵也很有意思,年轻的时候爱玩,后来认真读书了,考了几次科举都没成,所以这次回家,算了干脆也就不走了,专门接过了苏轼和苏辙两兄弟的教育重任。所以从这一年开始起,中国文学史上的那个三苏父子的这个小群像就算是成形了,这可能是中国历史上最让人羡慕的父子组合了。你现在去四川眉州的三苏祠,正堂上挂着一块匾,匾上写着四个字:“是父是子”,意思是这样的父亲,这样的儿子。你看这个匾就是这么题的,后人看到这样的父子,只能这么赞叹,一个形容词都是多余的,只能说这样的父亲,这样的儿子,说自了就是我们平常用的那个词:“你瞧瞧人家”。
好了,再过9年,苏洵就会带着苏轼苏辙兄弟俩离开家乡,踏上前往京城赶考的旅程,此去是多灾多难,此去也是精彩纷呈,所谓恩怨情仇皆尝遍,不枉人间闹一场,所以下一季的《文明之旅》节目,我们会不止一次讲到三苏父子,敬请期待。最后我提前跟你讲,关于苏东坡的故事,那是在绍圣年间,我们下一季节目临近结尾的时候,苏东坡当时是被贬官,直贬到了广东的惠州,当时他只有一个小儿子陪在身边,其他的亲人都星散各地。苏东坡有一个长子叫苏迈,当时住在江苏的宜兴,因为山长水远,得不到父亲的音讯,所以苏迈就成天忧愁。他身边有一个和尚叫契顺,就听见他天天在这叹气,说你叹什么气,你父亲不就在惠州吗,惠州又不在天上,不是走着就能到的地方吗,这是一句名言:“惠州不在天上行即到耳”。因为这幅字和苏东坡记下的这个事,我们才知道1000年前这个世界上生活过这么一个侠肝义胆的契顺和尚。说实话,这个故事给了我很大的力量,我在一次跨年演讲上也讲过这个故事。你看一个人在这世间生活,我们不一定自己要创造多大的功业,什么了不起的成就,我们只需要在自己的生活里面保有一种热血的心肠和敏锐的行动,我们就有可能像契顺这样被周围人记住,被伟大的事业容纳,被苏东坡这样伟大的笔触去书写,从而我们这些很普通的人也有机会进入历史。
就拿我们《文明之旅》节目来说,看起来这个计划非常庞大,你想从公元1000年讲起,一期讲一年,一周讲一期,一期要讲一个小时,我们一直要讲到公元1912年,你算下来,总共是913期节目,这个工程要花掉我生命中从50岁到70岁的20年时间,我才能完成它,是不是有一点一眼看不到头的感觉。但是就在准备这一期节目的时候,公元1047年这一期节目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这就48期了,这不已经完成了二十分之一了吗。什么叫二十分之一,你就想象一个时钟的表盘,二十分之一就是秒针已经咔咔咔转动了3秒,有了这3秒,分钟其实很快也就到了嘛。对,这符合我们的常识,就是一件事情,进度条只要开始动了,距离做完它其实也就没有那么远了。这不就是契顺和尚当年说的那句豪言吗:“惠州不在天上行即到耳”。意识到这一点,一千年前的契顺和尚好像突然就和我合体了,我胸中又涌出了那种翻山越岭晓行夜宿的泼天勇气。所以要感谢你的陪伴,我继续加油,继续赶路。我们节目接下来要休整五周,这五周的时间里面,我们会加油充电,为第二季做准备,但是虽然节目暂时停更,那几个词会持续在我们的心中回响,那就是:“发大愿,迈小步,走远路,磕长头,不停顿,不着急”。咱们2025年3月5号那一天,我们将会穿越到公元1048年,到时候我们再见。
今天节目的最后,也是第一季节目的最后,我想致敬一个时刻,什么时刻呢,话说1047年,苏轼的爷爷苏序去世了,11岁的苏轼在爷爷的葬礼上遇到了自己的堂妹,叫小二娘。多年之后,苏轼写下了这么一首诗,我给你念念:“羞归应为负花期,已是成阴结子时。与物寡情怜我老,遣春无恨赖君诗。玉台不见朝酣酒,金缕犹歌空折枝。从此年年定相见,欲师老圃问樊迟”。你说这是一首什么诗,它的语义非常暖昧含混,根据林语堂先生的说法,这是苏轼对自己年少时对小二娘情窦初开的追念,凡十年后,那一丝情愫还是将断未断,欲说还休。
即使是像苏轼这么旷达的人,这样的事即使宣之笔墨,也一定是写得非常隐晦。有人说不知道真假,不,我宁愿相信它是真的。因为人类文明之所以可爱,之所以值得,像我们《文明之旅》节目这么辛苦地去追溯,去辨认它的生长印记,就是因为有这样的动情瞬间,那万丈红尘我们舍不得,不是因为什么抽象的道理,说到底我们为什么不舍,不就是因为这世上,有我们舍不得的人和这样的动情瞬间吗。《文明之旅》节目,我们下一季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