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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疆拓土到底划算不划算?|罗振宇《文明之旅》之1075

你好,这里是《文明之旅》,欢迎你穿越到公元1075年。这是大宋熙宁八年,大辽大康元年。

你可能注意到了,北边的辽朝改年号了,改成大康。那是因为发生了什么吗?并没有。这是辽朝现在这个皇帝辽道宗开启的一个习惯,就是有理没理,反正到十年咱就改一次年号。你看原来有清宁、有咸雍,这两个年号各自用了十年。这第三个十年用的是大康,十年之后又改元叫大安,也用了十年。你听听从大康到大安,这很明显就是随手一改,是个吉利话就行嘛,并没有什么深意。

好,我们这一年还是把注意力放回到宋朝。这两年大宋的朝局变化得是特别剧烈。你看王安石是去年罢相,那是去年4月份的事儿。好了,到了这一年的二月份,神宗皇帝又下诏,说王安石你回来吧,又把王安石请回来当宰相,继续执政。当时人我估计这感觉,这不就是相当于给王安石放了个长假吗?什么都没有变。那可不能这么说,至少从王安石的感受上来说,那再次回来一切都变了。

首先是这个皇帝就变了,神宗对王安石没有原来那么言听计从。据说这次王安石曾经跟一个朋友叹气,说现在这皇上就算只听我的一半意见也好。没办法,神宗皇帝这一年已经28岁了,不再是当年那个刚上台的小青年了。这是一个变化。还有呢,就是变法派的内部也出现了严重的裂痕。原来所有的变法派都是王安石的徒子徒孙,现在可不是。王安石和那个韩绛、吕惠卿之间都出现了严重的矛盾。当然更重要的是到了下一年,王安石又遭受了一次沉重的打击,他的儿子去世。所以下一年王安石就坚决辞职,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了。不过这是后话,到下一期节目的时候,我们再来和这个为期八年的王安石时代去正式告个别。

好,我们还是回到这一年。那这一年的朝堂上有没有特别春风得意的人呢?有,这个人叫王韶。他谁呀?你还记得我们在讲嘉祐二年龙虎榜的时候提到过他吗?他对和苏轼、苏辙、程颢、张载,还有吕惠卿这些大牛人,那是同一榜的进士,龙虎榜上有名的人。当然更重要的不是这个,而是他是大宋朝文人领兵的典范。一个进士出身的士大夫,居然不玩笔了玩刀枪,要带兵上阵打仗。这在看不起武将的宋朝,当然是一段佳话。所有士大夫们心里都想,你看我们也不是只会舞文弄墨,我们打仗也不比那些武夫差嘛。所以王韶很有名。

那你可能会说,这在大宋朝也不新鲜,以前不就讲过吗?范仲淹和韩琦不也在前线打过仗吗?是的,但是不好意思,那老两位他确实打过仗,可是没有打过胜仗。你再来看这位王韶,他是在前年,就是熙宁五年的时候,率领大军转战54天,跋涉1800多里路,拿下了五个州,杀敌数千人,缴获牛羊马数以万计。这次大捷在历史上是有称号的,叫什么?熙河开边。没错,重点不在于胜仗,是在于开疆拓土。而且这是宋朝建国以来,这是100年来最成功的一次开疆拓土。你说就凭这身份,就凭这笔功劳,你就说这王韶他该享受多大的荣耀?

好了,到了上一年1074年,王韶把仗打完了得胜还朝,被神宗皇帝直接提拔成了枢密副使。这是一步登天,直接进入了朝廷执政官的序列。再翻过一年到了1075年,那王韶这一年继续是朝廷里面最炙手可热的大功臣。我举两个例子你感受一下。比如说宋朝的官员到了一定的级别可以获得封赠,就是给三代祖先,我的爷爷我的父亲,封上一个荣誉称号。按说这个待遇你的妻子也有,但是王韶的妻子这个时候已经去世了,所以就没有这个待遇。这话就传到了宋神宗的耳朵里,那哪儿行?他是王韶是大功臣,来把他的夫人给我补上。从此这就定下来了成了制度。这是一个例子。

我再举一个例子,我前面两次提到了吕惠卿,这是谁?新法派的大将,这一年还是主持变法的参知政事副宰相。这个吕惠卿这一年被弹劾,其中有一条罪状,居然就是对这个王韶不恭敬。说王韶回朝当枢密副使之后,去吕惠卿家拜访,吕惠卿就说:“你不是带兵吗?你能拉开什么样的弓?你的射箭技术怎么样?”那个御史弹劾他,说:“你看把他给狂的,这是把功臣王韶当成普通士兵对待。”咱得说一句公道话,这吕惠卿和王韶那是嘉祐二年的同榜进士,俩人关系很熟的。这可能只是朋友之间一个拍肩膀似的开玩笑的话。但是对王韶的言谈间有这么一点点的不尊敬,居然就可以成为弹劾副宰相的理由。你琢磨一下吧,这一年的王韶,他的声望就大到这个程度,大到了压根儿就不能冒犯的程度。

好了,那熙河开边这么大的功劳,我们为什么要留到这一年才讲呢?为的就是不着急,咱让子弹飞那么一会儿。我刚才说了打胜仗,熙河开边那是前年的事儿,但是打胜仗的后果是要慢慢地才呈现出来的。好了,到了这一年,新拿下来的熙河地区,这大宋朝就渐渐地感觉到有点经营困难。先是当地驻军的军粮告急,然后是因为当地一场大旱,当地老百姓也吃不上饭。那毕竟是刚拿下的地盘,当地老百姓现在也算是大宋朝的子民,这个面子是不能丢的。所以赶紧朝廷是拆东墙补西墙,调粮食上去救灾。神宗皇帝还特别批示,说赶紧凑点儿粮食先去发,如果不够朝廷再凑。但是你懂的,大宋朝这个时候财政也不是很宽裕。所以前两年朝廷在熙河地区,就是新征服的这些地盘上,还搞了一些惠民政策,比如说办个学校什么的。朝廷到这一年就说,那就停了吧,什么学校搞不起,教师都调回来,学校的学生放学都散了吧,这学校也不办了。所以你感觉到了吧,一场大胜仗它带来的战果,这熙河开边它怕是要烂尾。

这就牵扯出了一个话题,中国古代王朝往往要面临这么一个典型的困境。当皇帝的总是想要开疆拓土,但是新开辟的疆土往往又很荒凉,需要中原王朝大量输血它才能维持。而时间一长,往往就会超过国家的承受能力。好,今天咱们这期节目,就借着熙河开边来聊一个话题,叫开疆拓土的成本和收益,这笔账它到底该怎么算?

咱们都说了半天熙河开边了,那请问这熙河它到底在哪儿呢?熙河在宋朝是熙州和河州这两个州的合称。大致的地方就是今天的甘肃兰州和青海的西宁这附近这一片地方。好,我们现在假设,假设你现在站在宋朝的关中平原上,你站在西安。从西安出发往西走,在宋代的时候西安叫什么?叫永兴军,还记得吗?司马光在这儿做过官。好,你往西走,走到关中平原的尽头,这个地方现在叫宝鸡。宋代呢?宋代这个地方叫凤翔府,还记得吗?苏轼在这儿做过官。好,从宝鸡再往西一片大山,这就是陇山、六盘山、萧关都在这儿。跨过这片山,就到了今天的甘肃,这就是宋代的熙河地区。你只要一到这儿,你马上就能感受到它的重要性。你想站在这儿,往东往回退一步,那就是关中平原直抵西安了。而往西沿着走,那就是河西走廊往前就通到新疆。而往北沿黄河可以进入银川平原,那大宋时代的西夏就在那。好,往西北方向,你顺着黄河往上游走,就能走到河湟谷地,今天的青海省会西宁,这就到了青藏高原。我这么一描述你马上就懂了,这个地方不得了。这是连接农耕中原、草原牧区、雪域高原和西域通道的枢纽之地。大宋朝拿住了这儿,那就能左手按住青藏高原上的吐蕃人,右手牵制住宁夏平原上的西夏人,还能理下将来收复河西走廊的伏笔。可是这个地方要是丢了呢?不归大宋朝了呢?危险。四方的敌人顺着河谷一冲,那关中平原就是今天的西安,就直接暴露在刀锋之下了。就这片地方叫熙河,所以你理解了王韶熙河开边的功劳为什么很大,就是因为它的战略位置太重要了。

对于现在在位的这位天子宋神宗来说,这个地方也好,因为他满怀雄心壮志,要吞并西夏击败辽国,所谓恢复汉唐旧疆。他拿下了熙河地区这就是第一步,这就算是买卖开张了。但是咱还得问一个问题,这片地方重要,它自古以来就重要,所有人都知道它重要。那为什么非得等到这位王韶出马,才能立下这份儿大功呢?答案很简单,因为王韶的时机选得好。你看现在我们是在公元1075年,整整十年前1065年,那还是宋英宗的时代。熙河这片地方,当地的吐蕃人的首领去世了,这个人叫确厮啰。这位确厮啰在位的时候,那是大宋朝的盟友。他不仅接受了宋朝封的官,还几次带兵击败了西夏的军队。所以只要这位确厮啰还活着,宋朝是没有必要拿下熙河地区的。打西夏,咱俩跟确厮啰并着肩上不就行了吗?但是十年前确厮啰这一死,情况就变了。熙河地区马上四分五裂,确厮啰的各种儿孙亲戚,一人把着一块地盘,那情况马上就变得复杂起来了。这当然是宋朝拿下它的好机会,对吧?因为它分裂了,可以又打又拉各个击破了。但是你反过来想,如果宋朝这个时候不拿下熙河地区,这也是旁边那个西夏拿下它的好机会,它也照样可以又打又拉各个击破。所以王韶是看准了这个时机,才上书朝廷,说要不咱先动手。

打熙河这片地方,其实也没那么容易。它并不是那种大军一到摧枯拉朽的那种战斗。整个过程当中,其实充满了艰难和反复。具体过程我不说了,我就给你举一个例子。比如说到了公元1073年,就是熙宁六年的时候,这王韶带兵,其实已经基本上把地盘全打下来了。好,到了上一年1074年,他凯旋还朝,走到今天咸阳的时候,你看这已经到西安了,突然得到前线的消息,说吐蕃人开始反攻。咱宋朝军队留下在那儿驻守的6000人,几乎是全军覆没。刚刚拿下的那个河州,又被围起来了,此前的战果几乎是付之东流。王韶没办法,只好回头又赶回去救援。这场仗打得那个漂亮,危急时刻,王韶展现了卓越的军事才能。那一套组合拳打得,我们现在在兵书里面看到的什么围魏救赵、攻其必救,什么夜袭敌营、分化瓦解等等,那是眼花缭乱的,一系列手段全部用上。王韶最后是在兵力并不怎么占优势的情况下,打了一场大胜仗。这史称叫踏白城之战。这一仗之后,熙河开边的战果才算是彻底巩固了。

所以说起王韶这个人,真是了不起也真是不容易。你想那可是一介书生,平时拿笔写字的人,居然亲自带兵打仗亲临前线。史料上有记载,说这个王韶夜里在军帐里面睡觉,前面的部队已经跟敌人上了,杀声震天。他旁边的人已经吓得直哆嗦了,他没事儿,继续在军帐里边呼呼大睡。这确实有过人的胆色。好,我分析到这儿,你可能会想了,那这一仗怎么也得打。一是熙河这个地方战略位置重要,是大宋朝下一步攻略天下的起手式。第二就是因为时机正好,刚才王韶不是分析了吗?三是朝廷好不容易遇到了王韶这样的良将,这个时候不打什么时候打?所谓天与不取反受其咎。但是咱得这么说,凡事儿不能光看好处,咱得想想它的代价。说白了刚才算的是收益的账,咱们接下来还得看看成本。大宋朝拿下熙河地区,它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呢?

最显见的成本那就是钱,对吧?好,自打熙河开边以来,平均一年的费用是400万。后期能够省下一点了,一年平均大概300万。因为这个地方的地形非常艰难,最夸张的时候,一年粮食的运输费用就要400万。那你说你说了什么300万、400万,这啥概念?你就这么算,这个阶段王安石搞变法,其中的青苗法,你想这是引起多大争议的新法。按照反对派的说法,仅仅一个青苗法,就折腾得全天下民不聊生。有学者算过账,青苗法收益最好的时候,一年也不过就是三四百万的收入,有的时候还亏损。所以青苗法的收益,这笔钱全部拿来养新收服的熙河地区都不够。

刚才算的是钱的账,但钱是小事儿。地缘博弈,那不是我们今天给个网站充会员费,你每年把钱花进去,这地方就归你,你就占住了,哪有那样的好事儿?大宋朝为什么要占领熙河?它的战略目的是为了下一步攻略西夏打基础,对吧?六年后,公元1081年神宗元丰四年,宋朝果然就打西夏,打了一场大规模战争。结果怎么样?宋朝大败。神宗皇帝说白了就是这么死的,因为这场大败心神被重创,身体从此就垮了,死的时候还不足40岁。好,这个时候,我们再回头来看这块熙河地区,它原来是作为战略跳板用的。那个战略目标没有实现,你抱着这个跳板它有什么用呢?大宋朝这个时候,再看着手里的熙河地区,那真的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而且你想再过五十多年,这金兵就南下了北宋就灭亡了。大宋和西夏被彻底分隔开,这一对冤家之间的百年恩怨,到那个时候,就彻底没有什么意义了。好,这么一算账,您再琢磨琢磨,发生在这个阶段的熙河开边,它还划算吗?

当时宋朝很多士大夫就是这么想的。话说这宋神宗死后,西夏就派了一个使节来到开封,说咱两家打了这么久,现在两败俱伤,和好吧咱不打了行不行?你看你们手里的熙河路,那儿有个兰州,就是今天的甘肃兰州,那本来是我们西夏的地盘,你看能不能还给我们?这是西夏提出来的外交交涉。你可能没想到,宋朝大臣们在这个问题上的意见,居然出奇一致,咱还给它得了。那个司马光就说了:“这一场战争就是咱们挑的,咱们理亏,所以拿的地盘还给人家。”不止是司马光这么说,苏轼的弟弟苏辙,还有那个文彦博都这么说。文彦博说得最过分,他说:“这就相当于当小偷被人抓了个现行,咱不能死活不认。咱不仅要把兰州还给人家,当年王韶打的整个熙河路,咱都还给人家得了。”你听听这个比喻。

那关于熙河开边的代价,苏辙有一句总结,他说这个熙河开边代价太沉重了。从内地调资源,从京城调资源,全国的道路都在往这一个地方运资源。你看看咱大宋朝的那个陕西,全部让熙河路给吸干了。即便是这样,钱还是不够用,粮食还是不够吃。这熙河这就是个无底洞。所以在当时大宋士大夫的心目中,熙河开边这个大账本上,最后一页就写着两个字:血亏。

我估计你听到这儿,可能会觉得有一点儿义愤,就这帮保守派的政治家,你们是卖国贼吗?当年王韶还有战士们用鲜血换来的地盘,你们怎么这么轻易地就拱手让出去呢?但是咱得这么说,你要是受过传统儒家教育的士大夫,你会特别理解他们为什么会这么想。他们盯住的是皇帝,皇帝为了满足个人的雄心,耗尽天下的民脂民膏,到战争赌台上去押宝。那皇帝这一仗他要是赢了,他就会押下一把更大的。他这一仗要是输了,那说到底不还是老百姓倒霉吗?所以士大夫们就会想,这种事儿该拦还是拦一把吧。

其实士大夫们拦着皇帝打仗,还有另外一层深意。只要在位的这位天子,他起心思要开边要打仗,那牵动的可就不是前线的局部的这点战场了。他牵动的是全天下每一个想趁机牟利的人的心。司马光有一段分析很好,他说:“只要现在这位皇帝想开边,边境上的武将就会冲朝廷拍胸脯,说我就是卫青霍去病再世,让我去打仗。全天下那些白面书生,即使手无缚鸡之力,那也会天天给朝廷上各种各样的奇策,说我就是张良陈平重生,让我给你出主意咱们打仗。还有那些贪官污吏就更来劲了,说我也不能闲着,我能当桑弘羊为皇帝搞钱。”你看皇帝的这一点点小念头,他会放大的,会成为所有人升官发财的大风口的。

你就想想王韶嘛,他是个什么样的榜样?他当年什么身份?耀州司户参军,就是陕西一个州里面的民政局局长,九品官。但是熙河开边之后,一场大功劳挣下来,仅仅用了四年时间,高踞枢密副使,跟参知政事副宰相一个级别的。这样的榜样放在这儿,全天下太平日子又过久了,社会的上升通道已经变窄了。难免就有人一看,王韶这个成功太简洁了,咱也来个单车变摩托,咱也想走上这条路。这不是我在这儿推测,就在这几年,朝廷在西北开边,那请问南方的那些官员怎么办呢?他们也想升官发财。好,既然熙河能开边,那湖南湖北重庆这些山区里面,不也有的是少数民族吗?当时那也是叫蛮族,咱要不也开一开边。这几年的史料上,湖南湖北到处都有官员干这样的事儿,主动去找少数民族,去打仗去杀人,然后得了军功,然后受赏然后升官。那还有更南方的地方呢?比如说跟广西接壤的越南呢?那也是边,能不能也开一开?对,就在这一年1075年,到下一年1076年,宋朝和越南之间也打了一仗,结果是各有胜负了,后来也是不了了之了。但是老百姓惨,民众死伤惨重。

还记得杜甫的诗《兵车行》里写的吗?

边庭流血成海水,武皇开边意未已。

君不闻汉家山东二百州,千村万落生荆杞。

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

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

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

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那杜甫说的这个武皇,何止是说汉武帝?这几句沉痛的诗,是写给所有起心思要开拓边疆的皇帝看的。

这笔账真的不好算。一方面朝廷要开边,如果开边有战果,会给国家带来新的土地、新的人民、新的战略优势和新的民族自豪感。但与此同时,也会投入金山银海,甚至是尸山血海。这到底划算不划算?这可不仅是宋朝的问题,中国历史上几乎每个朝代都要面对这道难题。今天接下来我想花一点时间,我跟你说一说一个你还算熟悉的人,通过这个人你来感受一下帝国开边这笔账它到底该怎么算。这个人不是外人,他就是博望侯张骞。

我们现在提到张骞,那都是仰望,民族大英雄,中学历史课本里都有他。是的,张骞的故事,他完美符合一个英雄之旅的故事。你想一个英雄的故事,他必须得有三个要素,对吧?第一他出身必须得是一个弱势人物。这张骞他就是,他出身是汉武帝的郎官。什么叫郎官?就是站在皇宫的走廊里面,随时等着听招呼的官,是一种皇帝的地位很低的侍从。当时汉武帝要派人出使西域,这一去西域当时没人去过,所以是九死一生的事。张骞站在走廊里举手:“我去!”所以他出身很低。

那英雄故事还得有第二个要素,就是你作为英雄,你得面对特别大的困难。对,张骞也符合。他一去西域就被匈奴人给抓住了,被关了十几年。在匈奴那儿,是连老婆也娶了孩子也生了,是好不容易在十几年之后,才抓住机会跑掉了。你说难不难?既然是英雄故事还得有第三点,就是成果特别辉煌。你看人家张骞两次出使西域,那成果是什么?不仅在战略上为汉朝争取到了西域各国的合作,而且他带回来什么?葡萄、胡麻、石榴的种子,改善了中原的农业结构。而且在文化上不得了的成就,让西域的什么音乐、舞蹈传入了中原。这就是后来丝绸之路的雏形。所以你就说张骞的功劳大不大?所以我们现在一提起张骞,就说这是伟大的外交家、伟大的旅行家,还有伟大的探险家等等。

但是我接下来说的才是重点。如果你也生活在汉朝,如果你是张骞同时代的人,你可不会这么看他。你甚至会有一点讨厌他、看不起他。为啥?首先他干成啥了?啥也没有。汉武帝为什么派他去西域出使?是为了让他联络月氏夹击匈奴。但是张骞在匈奴那儿娶了老婆生了孩子,他没能完成这个任务。司马迁在写《史记》的时候,还专门为这个事儿发明了一个成语,这个成语我们今天还在用,叫不得要领。就是说张骞干这个活儿,他没抓住关键。所以张骞这一趟算是有苦劳,但是没有功劳。

这本来也没有啥,但是你想张骞这个人,你估计也感觉出来了,他是那种叫出身普通的小人物,但是身上有着一种无穷无尽的我要向上攀爬,我要出人头地那个劲头。所以他回来之后呢,他是不安分的。他给汉武帝出了一个主意,我们之所以说汉朝人一定会讨厌这个人,就是因为这个馊主意。他跟汉武帝是这么说的,说我走了一趟西域,我觉得很可能从大汉到西域,还有另外一条路可以走。哪条路?换成我们今天的话来说,就是从四川出发往西南走,翻越青藏高原,当时他们不知道青藏高原。

反正往西南走,就能到达今天的印度。从印度再往北拐,到达今天的阿富汗,然后再往北也能走到西域。我们今天的人一摊开地图马上就知道,这条路怎么能走呢?以当时的技术条件,一点儿可能性也没有,那一路全是高山。但是当时的人不知道,汉武帝也不知道。

汉武帝原来就想要打通西南的路,那不是为了到印度,是为了从成都修路通贵州,然后去打广州。那次修路也真干了,投入了无数的钱财,造成了巨大的灾难,还是没修成,那条路半途而废。好了,这次张骞回来旧事重提,这汉武帝又来劲了,得了,当年不是修了一条半半拉拉的路吗?接着干,我们接着打通西南大通道,我们要去印度,我们从印度去西域,又开始干。那你想,以现在人类的工程能力,从四川上青藏高原去印度,那都是千难万难的事儿,当时怎么可能?所以汉武帝这一重启工程,又会空耗多少人命和钱财,你就想去吧,海了去了。

好,我们还是回头看张骞自己。我们都知道,张骞有一个侯爵的封号,叫博望侯。但是不要搞错了,这跟他出使西域没有一毛钱关系,他出使西域没有功劳。那为什么封侯呢?是因为他跟着卫青去打匈奴得的军功,因为他在匈奴生活了十几年,比较认路,所以被封为博望侯。但是他也是比较倒霉,第一年刚刚因为军功被封了侯,下一年再次随大军出击,就因为迷路了迟到了,结果被判了死刑。不过汉朝将领打败仗,判死刑是可以花钱免死的,所以对于张骞来说,这刚刚到手的热乎乎的博望侯没了,钱当然也就没了。

我估计当时幸灾乐祸的人会不少。

旁白:对呀,你张骞是个什么人?你啥也没干成,你只会给皇帝出馊主意,祸害天下人,你凭什么你还博望侯?

旁白:但是张骞这种人,他哪会就此善罢甘休呢?接着找机会。这次他又跑去跟汉武帝说,说要不我再去西域跑一趟,我知道有一个国家叫乌孙国,厉害着呢,我们联合它一起再打匈奴怎么样?几句话把汉武帝又激动了,说行啊,你业务熟,你再跑一趟。这是张骞第二次出使西域,这阵仗就大了去了。第一次不知道通不通,所以第一次他就带着百十来个人,属于大汉朝碰运气的性质。而这一次呢,张骞带着三百个人,还有一笔巨款,好多钱,去收买西域各国。这次出使他还有一个有趣的安排,就是整个队伍里面,不仅有张骞这个正使,还有一大堆汉朝封的副使。

旁白:做啥用?

旁白:就是一旦走到路上,你遇到岔路了,行,你往那边去,撞到哪个国家就算你出使哪个国家,反正你是我们使团的副使。好,那么请问这次出使西域有什么成果吗?并没有。至少到张骞死的时候,一点儿成果也没看见。至于我们现在在历史书上说的,什么带回来葡萄籽的种子,引入了舞蹈和音乐,开辟了丝绸之路,这都是后人的视角。你觉得当时的汉朝人会觉得,你带回来这么一个葡萄,我就要感激涕零吗?你花了我们大汉朝多少钱?汉朝人会在乎这个吗?

那汉朝当时的人看到的是什么?张骞第二次出使西域,我看有学者考证,是在元狩四年,就是公元前119年。这是什么时候?当时汉朝刚打完对匈奴的决定性的一仗,那真是辉煌的胜利,把匈奴赶到了漠北。但是既然是决定性的一仗,汉朝这边也是代价惨重,一仗死了几万人,国内的战马几乎死光了。好,这个时候,你张骞又给汉武帝,给皇帝出这种主意,去西域撒钱,那旁边的大臣会怎么看呢?那牙都咬碎了,那恨的。

更要命的是什么?张骞的故事放在这儿,成了全国那些急功近利的小人的榜样。当时无数人给皇帝上书,都是拍胸脯说,说我知道有一个什么什么外国,咱要是联络上了它,会给我们带来什么什么样的好处。汉武帝那个性格他管那么多,只要有人敢来说,你认识一个什么外国,他就敢给你一个使节的名号,你自己去招募随从。这些人什么来路汉武帝也不问,只要凑够人数就送他们上路。反正皇帝天天是手搭凉棚往远处看,这通往外国的路是越宽越好,通向外国的使者是越多越好,汉武帝只有这么一个心思。

那你想这种使者一多,肯定是泥沙俱下,什么偷钱的、借机牟利的,什么人都有。但是汉武帝不管,反正回来没成果,我就判你们有罪,让你们花钱再赎罪。你们赎完了罪,不是没钱了吗?怎么办?接着请求出使。你看这就成了个恶性循环。时间一长,这些人对于所谓的犯法,也就没那么在乎了,反正大家都是亡命徒,反正是搏一把,富贵险中求。所以全国那些敢说大话的就成了正使,吹牛吹得小一点的,也能捞个副使。全国爱胡说八道的妄人,都开始走上了这条路。搞到最后呢,奔走在大汉到西域路上的,所谓的汉朝的使节,都是什么?原来都是那些无赖、流氓、穷人。朝廷送给外国的礼物,干脆这帮人一运到西域就给卖了,自己落几个钱花。那你想西域那些国家也不傻,汉朝来的这些使者都是这个德行,干脆连招待的饭都不让他们吃。不给吃这帮人那就抢,还经常跟西域的国家打架。你想想看,这都成何体统?

对,这就是汉朝人看到张骞出使西域的后果,他们能看得惯吗?他们能不讨厌这个张骞吗?其实也不仅是在汉朝,在中国历史上很长一段时间里面,这个张骞他的形象并不好。比如说南宋人黄震,就送了张骞一个称号,说这是一个逢君之恶的小人。什么意思?就是他为了迎合皇帝那些恶劣的欲望,他是什么都敢干。也不用说那么远,你就看现在1075年,有一位在世的大诗人大画家,他叫文同。文同还是苏轼的表哥,他就写过一首诗,说自己经过了张骞的坟,他就随口吐槽了这么几句。

文同:你看,当年宝币走绝域,此日鸡豚邀小民。

旁白:说当年你张骞带着那么多钱去西域撒钱,你多威风。现在怎么样?孤零零就尚在这儿吧,只有这么一条羊肠小路通向你的墓吧,只有一些普通小老百姓才看得见你了吧。

文同:君不见武帝甘心事远略,靡坏财力由斯人。

旁白:大家都来看看,就这么个人,当年汉武帝要开边空耗天下财力,就是这么个人使的坏,出的馊主意。文同这首诗,还有另外一个题目叫《穴家》,带来灾害的一座坟。你就说宋朝的士大夫,有多看不上这位张骞。我说到这儿,我估计你是有一点惊讶的,啊,我们的民族英雄张骞,就被宋朝人糟蹋成这个样子。你别着急,你让子弹飞一会儿,你让张骞在时间的深处里再等一等。

大约900年后,又有一群学者来到了陕西汉中的张骞的墓前,给张骞立了一块碑。这个碑文很长,其中有这么几句说:策励来兹,永垂不朽。庶几彰往察来,韶华夏之洪泽,立振颓完,复兴之大业也。什么意思?就是所有到张骞墓前的人都看着,这里埋着一个永垂不朽的人。咱们看着这个人的业绩,可以激励我们往前看,让我们这一代人能延续这不绝如缕的华夏文明,可以让我们中的快儒者站立,颓唐者振作,一起完成民族复兴的大业。这是900年后,在张骞墓前立的一座碑。

你可能正在算,我们说900年后,这是哪一年?准确地说是公元1939年。这是哪一年?这是中国抗日战争中艰难的一年。这是谁来到张骞墓前给他立一块碑?这是西北联大历史系的师生们。头一年1938年的3月,山西失守了,日寇占领风陵渡,潼关告急,关中马上就要失守。当时的西安临时大学紧急迁往汉中,这就成立了西北联大。这些师生们站到了张骞的坟前,他们看到的,哪里只是一丛古人的坟茔?他们看到的,是从两千多年前奔来眼底的华夏文明的浩荡洪流。他们听到的,是来自于大漠远方传来的琵琶和驼铃。他们感受到的,是张骞一步步跋涉其中,且执节不倒的猎猎罡风。你看,九百多年过去了,对张骞的评价,居然发生了如此巨大的逆转和翻盘。

不过要依我说,对张骞这个人的评价,说得最中肯最有建设性的人,其实不是别人,他就是张骞同时代的那个人,他叫司马迁。

刚才我们是通过张骞这个例子,你应该感觉出来了,开疆拓土这是一笔特别难算的账。为啥难?因为当代人的视角和长远的视角,国家的账本和文明的账本,它得出的结论截然不同,而且这是永远也不会有结论的事。说到这儿,我就更加佩服一个人,这就是司马迁。司马迁跟张骞一样,都是汉武帝时代的人,而且他比张骞还要小上个十几岁。司马迁对于张骞的评价,反而远远超越了同时代人的高度。其实司马迁并没有直接评价这个张骞,《史记》里面也并没有一篇所谓的《张骞列传》。他是把张骞的故事写在了《大宛列传》这篇文章。在文章的结尾,他意味深长地说了这么一段话。

司马迁:原来我看古书,这书上说黄河源自昆仑山,昆仑山不得了,高达2500多里,是太阳和月亮交汇的地方,山上有各种神仙,各种什么醴泉瑶池等等一大堆。但是自从我们这个时代的张骞出使西域之后,他探寻到了黄河的源头,大家发现,哪有什么那样的昆仑山?那些古书上记载的奇奇怪怪的说法,我就再也不敢谈论了。

旁白:听出来没有?司马迁是在用一种非常委婉的说法,承认了张骞的历史功绩。对,张骞真正的功绩在哪儿?是他带回来的知识,彻底摧毁了中国人此前的世界观。哦,原来昆仑山不是地球的尽头。哦,原来昆仑山那边,同样是人的世界。哦,原来世界是无比广大,从我们这里出发,还有无尽的路可以往远方走。是的,张骞的功绩哪是那点贸易数字,也不是他带回来的什么新奇的植物种子,什么新的乐器,不是那些。而是他让中华文明第一次看到了外边世界的样子,扩展了想象的边界。所以司马迁为张骞这一生的功业,创造了一个新词叫“凿空”。这是多么贴切的一个词。人家张骞是拿着一把凿子,生生地在中华文明原来以为的铜墙铁壁的那个边界上凿出了一个孔,让外部世界的文明的光透射进来,这叫凿空。

所以现在我们可以回头来看一看,刚开始提出来的那个问题了,开疆拓土这笔账在文明的层面,它到底应该怎么算?我们就拿此刻的大宋来说,到了这1075年,熙河开边的喜悦渐渐散去了,要承担的代价逐渐显现了。如果从当时人的利益来看,这当然不划算,甚至是错上加错的一件事情。道理很简单,因为中华文明诞生的亚洲东部,就是中原这一带,是最适合人类生存的地方。在农耕社会尤其如此,光热水土这相关的条件是最好的。你往四周发展,你发展,举目四望不是高山峻岭,就是大漠荒滩,从利益的角度无利可图。皇帝多一片边疆,就给国家多一块负担。

于是开封城里的那些士大夫,他们能看到的只能是将军白发征夫泪,看到了国家花钱如流水,全是坏事全是代价。他们是看不到另外一种可能的,另外一种藏在大漠孤烟之后的文明可能。所以接下来我们就从整个中华文明的历史命运的角度来看,边疆的价值其实被低估了。我今天带来了一本书,这是钱穆先生写的《中国历史精神》。这书里面他提到了一个有趣的主张,当时是在抗战期间,很多人都在讨论,将来打赢了,战后我们的首都应该设在哪?钱穆先生在这本书里说,应该设在西安。这和当时很多人的常识就不一样。对,本来国民政府的首都是在南京,打赢仗了要还都,当然应该回到南京了。而三江南一带,是当时中国经济最发达的地方对吧?即使不在南京,也应该在什么上海,或者了不起在武汉。

你看钱穆先生他是怎么说的。

钱穆:江浙沿海一带,虽是今天经济文化之重要地区,一切人才集中,然而像一树繁花,已经开发到烂漫极盛之时,快该凋谢了。我们从历史教训上,早宜积极寻找新生命,诱导成新力量,决不当苟安姑息,只顾目前。

旁白:这话说的你发现没有,站位非常高。说白了,江南的中国当时太繁华了,太成熟了,太没有变量了。如果中华文明想要另开一个局面,那就需要新的文明变量。而这个新的文明变量呢,在江南你肯定是找不到的,你必须要到更荒凉、更边缘、更被忽略的那些地方去找。所以钱穆说,大西北也许更合适,所以建议定都西安。

这只是钱穆先生在当时一个建议,这建议本身不见得对。但是他这段话的背后,有一个非常深远的问题意识。他说文化发展到某个阶段,一定会衰落的。你看西方文明就是这样对吧?风水轮流转,在地图上到处乱跑,从希腊到罗马,从西班牙葡萄牙到荷兰,从英法到美俄,一次次上演大国崛起。而新大国崛起的反面,那不就是前一个大国的衰落吗?所以文明衰落的命运很难避免。

好,回来看我们的中华文明,这可是延续了好几千年的文明。那我们中华文明,有可能摆脱这种文明衰落的命运吗?钱穆先生说有机会。你看书里面的这段话。

钱穆:但中国则不然,中国地方大,黄河流域衰落了,转向长江流域继起新生,只成为内部变动,大传统还是个中国。

旁白:然后他举例子。魏晋南北朝是中国历史上衰乱的时代,一大批人移居到长江流域,一大批人去到辽东,一大批人分散至河西。文化政治传统中心的洛阳,正如一阵飓风的漩涡中心空了,驯至铜驼荆棘,疮痍满目。但向四外奔逃出去的人,却在新环境里获得了新生命,慢慢转回来再凝结,便形成了新文化,这就是隋唐的统一。为什么呢?背后的原理,只为中国地方大,经一次大变乱,人便向四面跑,旧文化移殖到新园地上,又产生出新生命。中国历史上每一次大乱,同时总留几块干净土地,留作新文化的处女地,让旧的人才移殖,让新的生机萌动。

旁白:写得多好。就这几段话,勾勒出了文明生机不绝的历史轮廓。所以在历史上,所有那些为中华文明开拓出新边疆的人,你看那些在秦汉时代从中原往长江流域跃进的人,那些在隋唐时代从中土往西域迁徙的人,那些在宋元时代开辟海上丝绸之路的人,那些在明清时代从本土下南洋的人,哪怕他们只是在铜墙铁壁上凿一个小孔,让我们看到外面样子的人,哪怕他只是出门走了走,上了个学,带回来全新知识和消息的人,都是我们这个文明的希望所在,机运所在。

请注意,公元1075年,我想讲的可不仅是中华文明生机不绝的历史密码。你放眼整个人类文明,它就是一场波澜壮阔的开疆拓土。开疆拓土在文明的账本上,它永远是划算的。走出非洲的原始人,从中亚草原进入印度河流域的雅利安人,离开自己的城邦,去往黑海沿岸的古希腊人,从半岛向外扩张,成为中世纪知识灯塔的阿拉伯人,一路东进奔向西伯利亚的哥萨克骑兵,扬帆起航发现新大陆的航海家,坐上五月花号的英国清教徒,甚至乘坐阿波罗号飞船,飞往月球的宇航员。所有这些,所有这些离开了熟悉和温暖,走入陌生和风险的人,他们带来了什么?带来了文明的传播、交流与融合。过程中当然伴随着冲突、征服、压迫,甚至是原有文明的毁灭。但是不可否认,正是这些不断向未知领域拓展边界的群体,极大地塑造了我们今天享用的世界文明的版图。

陈寅恪先生有一句话,我们曾经引用过,我今天必须再给你念一遍。他说:取塞外野蛮精悍之血,注入中原文化颓废之躯,旧染既除,新机重启,扩大恢张,遂能别创空前之世局。陈寅恪先生的原话,当然说的是李唐王朝辉煌的原因。但是就这段话,它背后的那个原理,哪里是局限在我们中华文明里呢?

公元1075年,我领着你在开封,拜望了因为熙河开边,此刻正春风得意的王韶。到了明年2月,王韶短暂的风光时刻就过去了,他被贬出了开封,从此再也没有回来了。好,我们下一年,公元1076年再见。

公元1075年,我们说的是熙河开边,对五个州的地盘,让大宋君臣时而欢喜时而忧。节目的最后,我想致敬一个人类的造物,是1990年的一件人类的微小造物。对,它就是旅行者1号探测器。那一年这个小家伙,它已经飞抵了太阳系的边缘,马上就要彻底告别太阳系了,没入深空了。这个时候它居然缓缓转身,为地球拍下了一张照片。对,这就是这张著名的《暗淡蓝点》。在这张照片上,我们的地球,这个承载了所有的帝王霸业、爱恨情仇,所有文明和挣扎的星球,在这张照片上看起来,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悬浮在太阳光束中的暗淡的蓝点。

我想给你读一段著名的天文学家卡尔·萨根在《宇宙》这本书里的话。

卡尔·萨根:我发现宇宙宛如昨日之事。百万年来人们的认知都局限于地球,直到我们这个物种历史最近的千分之一,也就是从阿利斯塔克时代至今的短短日子里,我们才不情不愿地意识到,人类居住的并不是宇宙中心,而是一个渺小脆弱的角落。地球漂流在永恒无垠的宇宙之海中。地球之外竟然还有上千亿星系,数十万亿的恒星系。我们鼓起勇气,去星海之滨试了试水,发现海水与我们如此相契。我们身上的某种东西,认出宇宙就是家。我们由星尘所铸,我们的起源和演化,与遥远的天体事件相关。探索宇宙的过程,也是发现自我之旅。

旁白:借今天这个节目,致敬旅行者1号,那个回望的瞬间。那一刻人类历史上的一切,关于开疆拓土的代价和雄心,伤痛和荣耀,都会被重新衡量。

感谢观看本期《文明》节目的朋友。欢迎你订阅我的账号,也欢迎你就本期我们所讨论的所有问题,在评论区给我留言。下个周三《文明》公元1076年,我继续在这儿和你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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