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这里是《文明之旅》，欢迎你和我一起穿越到公元1082年。这是大宋元丰五年，大辽大康八年。我们这个节目启动已经快两年了，说实话，一开始我只是有一个模模糊糊的计划框架，我其实并不知道每一年具体该说点啥。但是有一年是例外的，我一开始就知道要说什么，就是今年公元1082年。
那为什么呢？因为这一年是咱们中国文学史上，也是咱们中国人的心灵史上的奇迹年。什么奇迹？我们先来说一个场景。话说这一年的8月12号，农历是七月既望，也就是7月16号。一轮明月之下，苏东坡泛舟黄州赤壁。那一天他老人家真是好兴致，他的小船在江面上晃荡了一整夜，晃得人都困了乏了睡过去了，浑不知夜去朝来东方既白。于是醒来之后，他挥毫写下了那一篇《赤壁赋》。《赤壁赋》号称是千古第一文赋。
再来三个月之后，又是一个月圆之夜，还是在这赤壁的江上，苏东坡又写下一篇赤壁赋，这就是《后赤壁赋》。再来同样是这一年，同样还是在赤壁，苏东坡还写下了那一首《念奴娇·赤壁怀古》。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这首词号称是千古第一的豪放派词。
再来，没完。同样是在这一年的寒食节那一天，苏东坡还写下了两首诗，他当年的书法真迹一直流传到了今天，一直保存着。对，这就是书法史上的杰作《寒食帖》。苏东坡的学生也是朋友黄庭坚后来就看到说，就是让苏东坡他自个儿再来一遍，他也写不了这么好。这幅书法作品和王羲之的《兰亭序》、颜真卿的《祭侄文稿》并称“天下三大行书”。
再来，还没完。这一年苏东坡还写下了著名的哲理散文《雪堂记》。再来，还有那首著名的《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熟不熟？还有那一首《临江仙》：“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等等等等。怎么样，是不是感觉这一年苏东坡在创作上杀疯了？说这一年是中国文学史，或者是苏东坡生命中的奇迹年，这不过分吧？
好，这时候苏东坡是谁？他这时候的身份，说得好听叫贬了官，但其实呢，其实他就是一个被交给地方官看管的一个朝廷的罪犯。前年他刚从乌台诗案的大牢里面被放出来，神宗皇帝不是大笔一挥，给了他一个新的头衔。这个新的头衔是这样的，叫“责授检校水部员外郎，黄州团练副使，本州安置”。
我们现在听着，这什么乱七八糟一大堆，只是一大长串啰里八嗦的官名。但其实我刚才念的那一串里面，每个字都是有讲究的。你看头两个字叫“责授”，重点是这个“责”，摆明了是一种责备，一种贬斥。好，“责授”下面呢，是“检校水部员外郎”，这就是一个虚得不能再虚的虚衔。宋朝确实有所谓的检校官，一共19级，那检校水部员外郎就是这19级里面最低的这一级。
再接下来“团练副使”，我看有的书上说，这相当于一个县的武装部的副部长。这么想就想多了。在宋代团练副使这个官职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基本就是谁被贬了官，谁就专享这么一个职务。只要你把官名这么一亮，说我是团练副使，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个人背着朝廷的处分呢。
那“团练副使”前面的“黄州”呢？你要是熟悉宋朝的制度就知道，黄州在宋朝属于下州，就上中下的那个下。在宋朝的行政设置里面，人口两万户以下的，经济最欠发达的州才叫下州。你看这进一步摆明了对苏东坡惩罚的意义，让你去不发达的地方待着。
好，最后还有四个字，叫“本州安置”。这并不是说你去了黄州，好好安置，好好过日子，不是这意思。“安置”这两个字是对于被贬斥官员的一种管制措施。这种管制措施按照严苛的程度一共是分成四等。最厉害的叫羁管，然后叫编管，然后就是苏东坡享受的这一级叫安置。在下面还有一级叫居住。苏东坡头上“安置”两个字，属于第三档，比编管稍微好一点，不用定时向官府去报到。但是比第四等的，就是我刚才念的那个居住，好像又要少一点自由。大致相当于我们今天的，就是监视居住，老实待着，不许走出黄州一步，大概是这么个意思。
我之所以要把苏东坡这个时候的头衔，给你这么详细地解释一遍，我就是请你感受一下，这一大长串几乎每个字都体现了朝廷对他的责罚。对，这就是苏东坡现在的处境。我们《文明之旅》节目是在前年，就是1080年元丰三年的时候，我们提到了苏东坡，和他分手目送他去的黄州。当时我们就说好了，说我们等他，等苏东坡写出了《赤壁赋》，我们就去黄州去看他。
当时他在去黄州的路上，还写了这么一首诗，说“君已思归梦巴峡，我能未到说黄州”。你体会一下，“我能未到说黄州”，我虽然还没到黄州，但是我已经能说出很多关于黄州的事了。这说明啥？说明他在心里无数次地翻来覆去地设想过他将来在黄州的生活，就那种不安的心态，你体会一下。
好，今年我们在黄州，真的见到苏东坡了。两年不见，你再来看这位苏东坡，简直跟脱胎换骨一样。你看我刚才念了一大堆他今年写的作品。对，这个时候的苏东坡笔下已经有了大江东去的奔涌，那个胸中有了“一蓑烟雨”的从容，心里面有了“山间之明月，江上之清风”。
你看他这个时候写的句子，就是《赤壁赋》里面那个名句：“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天呐，这是多么高拔的意象！所以苏东坡的弟弟，就是那个苏辙后来就说，说我这哥哥怎么回事，到了黄州之后，这个文风突然就变了，那种长江大河一般有气势，我是瞪眼也赶不上他。你别看同样是唐宋八大家之一，苏辙太服他的哥哥，但是这个服是发生在黄州之变之后。
你看这个时候的黄州，不仅不再是苏东坡的牢笼，反而呢，反而黄州被苏东坡给点亮了。从此黄州成了中华文明版图上璀璨的一处所在。仅仅两年时间，这苏在黄州，他到底发生了什么呢？他是怎么穿越了人生的至暗时刻呢？写出了自己最伟大的作品，也从此成为咱们中国文化史上独一无二的苏东坡，成为了我们中国人人人都喜欢的那个苏东坡。他怎么做到的？好，带着这个问题，咱们一起穿越回公元1082年。
苏东坡在黄州，他过的是什么日子？其实你就看“东坡”这两个字就行。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在此前的节目里，我提到他只是称他为苏轼或者苏子瞻，我很少管他叫苏东坡，为啥？因为“东坡”这两个字是他到了黄州之后，才给自己取了个号，叫东坡居士。所以此前严格地说，我们不能管他叫苏东坡。
好，那他为什么给自己取这个号叫东坡居士呢？因为他太穷了，不得不在黄州的东门外，开垦了一块坡地，带着家人亲自下地干农活，才能勉强吃口饱饭。你想象一下那个场景，年近半百的苏东坡，那从小也是娇生惯养的主，现在不得不成为一个新手农民，拿着锄头在一片荆棘丛生的坡地上，把瓦砾捡干净，把枯草烧掉，把暗井清理出来，累得筋疲力尽得种庄稼。
你看苏东坡在这一年写的那一组诗，叫《东坡八首》，那是真下地真干活。别的不说了，我就给你举其中一句，叫“行当知此味，口腹吾已许”。什么意思？就是苏东坡举着庄稼就跟它说话，说我辛苦了这么长时间才把你种出来，可算要吃到嘴了，我都给我的肚子许诺了，你别跑。你看他对粮食的那种感情，真是个老农民的感情，对着要收获的庄稼跟它开玩笑。
那苏东坡种地的收成怎么样呢？他第一年种的是大麦，第一次大概收了2000多斤，数是不少但是卖不上价。正好赶上家里米吃完了，所以让人把大麦的壳去掉，做成饭自己吃。你想苏轼那可是在天府之国四川长大的，习惯了吃大米的人，这会儿没办法，只能吃大麦做的饭。那种饭嚼起来嘎吱嘎吱地响，家里的孩子们一边吃一边还说，说这个感觉像是在嚼虱子。
你可能会说至于的吗？一个像苏轼那样的士大夫，还活在宋朝，好歹是个朝廷命官，至于穷到这个地步吗？至于。苏东坡自己就说，说我现在一个月省着花，我只能花4500个铜钱。所以我就把它们分成了30份，那4500除以30，一天只能花150文。150文一吊，我把它们吊在房梁上，每天早上起来，我拿个叉子，我挑它一串下来花。然后还得赶紧把这叉子藏起来，怕自己忍不住又挑下来一串。要是这一天我花不掉这150文钱，我就拿一个大竹筒把它装起来，万一来客人呢，这不又多了挑费吗？
我看现在有的学者研究讲，说不可能，苏轼当时一大家子二十几口人，以宋朝当时的物价，一天150文钱是绝对不够花。所以这150文是什么呢？只是苏东坡每天的零花钱。他应该还有其他的积蓄和俸禄，否则你看他写诗，那里面每天好像还喝酒吃肉的。咱不去做这种详细的考订，确实有这种可能。但重要的其实不是钱数，而是他这个时候的心态和他的这个行为模式。
我记得我小时候家里穷，父母发了工资，我妈就会在那个电灯底下，把当天收到的钱分成好多份，拿不同的口袋装上。有赠养老人的，有买粮买菜的，有交水电费的，有给我交学费的，一个信封一个信封全部装好，各是各。所有的支出都得保证是那种叫不能省的刚性支出，所有的支出也都要算到元角分。你看这跟我们刚才说的苏把一份份的钱吊在房梁上，这是不是类似的行为模式？对我小时候，很多人家都是靠这个办法，才能用那种微薄的工资，护得一家老小周全呐。这是什么？这就是贫穷时代，人自发形成的一种行为模式。
受过穷的人都知道，穷这种事，它不见得会让你挨饿，但是穷会让你的脑子整天充满了各种精打细算，会让你的心灵变得局促。我今天带来了一本书，叫《稀缺》。这本书是两位美国心理学家的著作，这书里面就指出了一个非常残酷的事实，就这穷或者说匮乏，不仅会让你的生活资源不足，更重要的后果是，它会让你的认知带宽不足，让一个穷人陷入那种恶性循环，就是你越穷，你越没办法摆脱贫穷。对，人在匮乏状态下，会把大量的心智资源，也就是脑子，用于解决当下的生存问题。比如说我一天只能用又叉下来150文钱，我得把叉子还藏起来，我防止自己再去叉。你天天就琢磨这个了，这种小破事会严重挤压你做高质量思考的心智资源。
《稀缺》这本书里还举了一个有意思的例子，就是有心理学家对印度的农民做了一项测试，发现这帮农民在每年的，他们是种甘蔗的，在每年甘蔗的收获季节，就是手里开始有一点活钱的时候，比起其他的时间，就是钱花光的时候，给他们做智力测试，发现这些农民在有钱的时候，连智力都要高很多。你反过来一想结论是什么？就是贫穷让人智力都会低下去。
这个地方我特别想说一句题外话，自从孟子说了那么一句，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很多人读了这一句之后，就开始高估苦难的价值。事实上能从苦难当中，让自己精神升华，完成凤凰涅槃的，是极少数人呐。大多数情况下，苦难就是苦难，它折磨人，它摧毁人，它钝刀子割肉，把人从肉体到精神全方位地往深渊里去拖。所以法国作家雨果在《悲惨世界》的序言里就讲过这么一段话，他说：“贫穷使男子倒，饥饿使妇女堕落，黑暗使儿童羸弱。”是的，穷人并不是罪恶，但是贫穷这个玩意，它确实就是一种罪恶。
我为什么说这些？就还是要说回到苏东坡。苏东坡在黄州遭遇的那种贫穷，就是在把他个人往黑暗的深渊里去拖。他在黄州遭遇的还不只是贫穷，还有另外一个东西叫孤独。到了黄州之后，他是有意无意地切断了和过去友人的交往。苏东坡在给一个朋友的信里就写过一句很凄凉的话，他说：“我到了黄州之后，平生的亲朋好友，连一个字都见不到。”没人理他。但是想来也好理解，他现在这个状况，把朝廷得罪成那个样子，跟谁联系多了，都没准会连累人家。所以不联系也罢。
从前年到黄州到这一年，他甚至连诗文都写得很少。你感受一下，这个状态其实是有点被从社会网络里面驱赶出去，放逐出去的意思。对，这是中国古代被贬谪的官员经常会有的一种心态。唐朝的韩愈不是写过一首诗吗？“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我这把老骨头怕是回不去喽，怕是要抛在遥远南方的江边喽。你要是看见我的尸骨帮我收一收，就这个心态。
苏东坡刚到黄州的时候，给朝廷写过一份谢表，其实就是感谢神宗皇帝的不杀之恩。其中有几句话，我看了之后真挺难受的。他说我来黄州之后，这辈子就只应该粗茶淡饭，闭门思过。我今后活着的意义很简单就两条：第一，反思自己的错误；第二条，给全天下的士大夫当一个反面的榜样和典型。你能想象这话是苏东坡说的吗？看见这一句的时候，我内心都刺痛了一下。而且我觉得他说的不是假话，他面对权力表现出来的这种谦卑恐惧，甚至是绝望，他是真的。
你想那叫元丰二年，他这个时候已经44岁了，在当时人的观念里面，这已经是快要步入老年了。你40多了吗？而你得罪的人是谁呢？是远在开封的那个厌恶你的神宗皇帝。现在不过才33岁，你得罪了一个比你年轻11岁的大权在握的人，你这下半辈子的日子没盼头嘛，就这么绝望。
你看苏东坡那份著名的书法作品《寒食帖》上的最后两句，叫“君门深九重，坟墓在万里。也拟哭途穷，死灰吹不起。”要说报效朝廷，但是朝廷的君王我是深不可及呀。要说回归家乡，但是我的祖宗的庐墓远隔万里。我就是想哭，这心如死灰他哭也哭不出来。没想到吧，一生以开朗豁达而著称的苏东坡，他居然写过这样的东西，就在此前的黄州。
还有我们熟悉的苏东坡写中秋最著名的那一首词《水调歌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多美好。什么时候写的？那首是六年前，就是1076年的中秋，他在密州知州的任上写给自己的弟弟苏辙的。可是苏东坡还有一首，就是在黄州写的中秋，相隔才几年，你听听这个词。他说：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夜来风叶已鸣廊，看取眉头鬓上。
酒困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
中秋谁与共孤光？把盏凄然北望。”
这是苏的《西江月》。是不是跟传统的贬谪诗是一样的？那里面充满了一种孤独和悲凉的情感。说到这儿，我们前面提的那个问题就更有意思了对吧？那苏东坡为什么没有被这种贫穷、孤独和绝望往深渊里拖下去呢？他为什么没有沉沦呢？对，就在这1082年元丰五年，他好像突然就变了一个人，突然破茧成蝶。他就变成了林语堂先生在这本《苏东坡传》里面说的那样。你看这句子：
林语堂：我若说一提到苏东坡，在中国总会引起人亲切敬佩的微笑，也许这话最能概括苏东坡的一切了。苏东坡的人品，具有一个多才多艺的天才的深厚、广博、谈谐，有高度的智力，有天真烂漫的赤子之心。
请问如此贫穷和匮乏的黄州，如此苦寒的当年心境，是怎么孕育出一个如此阔大而温暖的苏东坡的呢？
在黄州苏东坡身上，发生了一场如此巨大的、戏剧性的、众人仰望的变化。可以说放眼整个我中华文明史，这都是一次非常重要的人格跃迁。所以这哪是苏东坡自个儿的事，这是我们整个文明的事。所以我们今天得试着找一找，这背后到底是什么原因。
观察一个人的变化，最容易入手的角度就是看他的环境、他的社交关系网络有没有发生切换，天天跟他在一起玩的朋友有没有变化。对，这不就是日本设计师山本耀司那句名言说的吗？就是你别动不动说什么自己自我，自己这个东西是看不见的。自己怎么发现？就是你通过言行，向世界发射一些电波，撞上一些什么别的东西反弹回来，你才了解什么是自己。对，人的变化往往就是因为他撞上了一点别的什么东西，和不一样的人物、事件、物体、道理，发生了全新的对话。这个对话反弹回来，他才有了了一个全新的自己。
前面我们说过，苏东坡自打来到黄州之后，他和原来社交圈子的联系突然就断掉了，谁也不敢跟他联系。你想苏东坡是谁呀？他自从21岁中了进士，这二十多年来他是被捧着长大的。前辈捧他，比如说欧阳修；连皇帝也捧他，比如说宋仁宗；民间那就更捧他了。苏东坡写的片纸只字，都被争相传抄，甚至外国人也捧他，对吧？有史料就记载，宋朝人出使到辽朝，辽朝人都问，说最近你们那个苏学士有没有什么新作呀？你看苏东坡是谁？就是那个时代的顶流网红。
所以对于一个顶流网红来说，突然和整个大宋的文人社交圈失去联系，这可就不是情感孤独的问题了，而且还会有一点，叫网红生涯的那种，叫戒断反应，跟戒烟差不多那个感受。我怎么写了这篇东西，怎么也没人点个赞呢？怎么到哪都没人认识我了？没人跟我要个合影啥的了？难受。
苏东坡自己就讲，说我到了黄州之后，我跟那些普通的，什么打鱼的、砍柴的普通老百姓相处，他们可不认得我是谁。他们喝醉了就能上来推我一把，甚至骂我几句。奇怪，我怎么现在好像也渐渐适应了这种不被人认识的生活？这是苏东坡自己写的。你看不被人认识，对我们这些普通人来说无所谓，但是对他来说，这可是个烦恼了。
但是苏东坡他牛就牛在这，他能迅速调整，接受这个变化。你看穷困潦倒的文人多的是，但是有几个能像今天咱们说的苏东坡一样，真的拿起锄头就去种地呢？你想想，范进中举里面的范进行吗？鲁迅笔下的孔乙己行吗？人家饿死也不会去种地的。和士大夫断绝往来的人多的是，但有几个能像苏东坡一样，不就是老朋友不来往了吗？不来往不来往呗，我去认识新朋友。士大夫不跟我来往，我就去找那些什么打鱼的、砍柴的普通老百姓去玩。
我们来看看苏东坡在黄州认识的那些新朋友。我这有一张小名单。你看有一个人叫庞安时，是个当医生的，给苏东坡全家人都治过病，两个人一见如故。还有一个叫李委，搞音乐的，苏东坡过生日，李委写首曲子当贺礼。还有一个叫潘丙，是个卖酒的。还有一个叫郭莲，是卖药的。还有一个叫古耕道，可能是个大侠这人。这几个人是苏东坡在黄州交往最频繁的，其实就是酒肉朋友。他们帮助苏东坡处理什么买田、造个房子这些生活琐事。还有一些没名没姓，一个老农教苏东坡怎么种地，苏东坡特别听劝，你怎么教我就怎么学，念念不忘等等等等。他在黄州交的都是这些朋友。
在这张新朋友的名单当中，我看到的，那可不仅是一种豁达的什么人生态度，它其实是一种神奇的能力。你想想这不容易的，就是我绝不允许过去的事绑架自己。什么过去的朋友我想念，哪有那个事，赶紧结交新朋友。我全然接纳现状，我随时能以现实条件为起点，让自己的生命力像野草一样的，疯狂地、野蛮地生长，四处蔓延。我只要生命力在，我的生命力长着长着，没准我就会摸到一个新的人生方向。
对，苏东坡的新方向就是这么摸着的。你细看他在黄州的朋友圈，你会发现，他这个阶段开始有意识地结交一群身份非常特殊的朋友，说白了就是各种僧人道士，也就是我们今天说的方外之人。比如说《赤壁赋》你要是读过的话，开篇就写了一个人，说“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苏子与客，这个“客”他是谁呢？他就是西蜀的一个道士，这个人叫杨世昌，是苏的同乡。他就在公元1082年这一年，赶到黄州来陪苏东坡。这道士你说有多大本事谈不上，但是他有一项绝技，就是会吹那个洞箫。《赤壁赋》里就有这样的句子嘛，说“客有吹洞箫者，倚歌而和之，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这说的是谁？就这个杨世昌。这是道士。
那还有僧人，这个阶段苏轼交往最有名的僧人，其实就是那个佛印。不是有一个著名的段子吗？说有一天苏轼就写了一首诗寄给佛印，诗是这么写的：
苏轼：“稽首天中天，毫光照大千。八风吹不动，端坐紫金莲。”
苏轼：这是夸自己说我能不动心，就把这个诗寄给了佛印。
佛印：佛印看到之后就拿起笔来，在信上批了两个字“放屁”，然后给退回来了。
苏轼：苏东坡什么放屁？气得连夜坐船，过江去找佛印去理论。
佛印：佛印一看他来了，就笑呵呵地问，说你在诗里不是写吗？你不是八风吹不动吗？怎么我一个屁就把你打过江来了？
据说这个段子就发生在黄州。
我得在这儿提醒一下，这个段子直到南宋才开始有。所以我现在讲在这里，并不意味着这是个真事。
在黄州期间，苏东坡交往最多的僧人，是一个诗僧，会写诗，这个人叫参廖。有学者统计，在苏东坡的诗文当中，提到这位参廖的，高达146处，是苏轼诗文中提到最多的僧人。苏轼贬到黄州的时候，参廖特地从杭州赶过来，陪在他身边，而且一住就是一年。你看那时候人之间的交情。
我为什么说他跟僧人打交道？你去深究他这个阶段所有的言行，你会发现，这个阶段的苏东坡，他对佛教是有点沉迷的。请注意，年轻的时候苏东坡对佛教是一点敬意都没有。前些年他不是回四川眉州老家为父亲守丧吗？老家有一位僧人就请他为自己的寺庙写一篇记。你是文人嘛，你又有名嘛，给我这个寺庙写一篇记。苏东坡是怎么写的呢？先是说了一通，说你们那成佛那玩意儿太困难，一般人做不到。然后就批评说，你们那些和尚经常胡说八道，我是从来不拿你们当一回事。所以你这么个僧人，你让我给寺庙写个记，你说奇怪不奇怪？我对你们一点也不友好。不过我观察了一下，你这个僧人还是不错的，而且你们那个庙里好像有我喜欢的文物，所以我就勉强写这么一篇吧。整个这篇记里就这么几层意思。人家求你写一篇记，是要给自己的庙里贴金的，您能这么写吗？你老大不小的，你要讲点人情世故对不对？这件事就发生在15年前，那时候苏东坡对佛教就是这态度。
我们再看在黄州的苏东坡，他对佛教就是另外一番态度了。他是每隔一两天就往寺庙里面跑，早上去晚上回，一待就是一整天。去干嘛呢？焚香、打坐、冥想。苏东坡说自己在庙里面已经达到了那种物我两忘、身心皆空的境界。你再看他给自己取的那个号，刚才我们说的东坡居士。前半截这个“东坡”说的是自己种的那块地，而后半截“居士”这两个字什么意思？那就是摆明了，我是给自己贴了一个在家修行的佛教徒的标签。
说到这儿，我顺便要给大家破一个案。苏东坡有一首非常著名的诗，叫“忽闻河东狮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一听说河东狮吼，你估计已经知道什么意思了，说谁的老婆特别不讲理，叫河东狮吼。有人就说了，说这首诗是有典故的，是苏东坡写给自己的朋友陈季常的。那个陈季常的夫人柳氏就是一个凶悍的泼妇，这是苏东坡调笑他，说他老婆一吼他就吓傻了，手里的拐杖都掉地上了。这故事很有名，以至于今天“河东狮吼”都成了一个成语，专门形容悍妇。
但是我看有学界的研究说，其实不然，这诗不是这意思。这首诗前面还有这么两句，叫“龙丘居士亦可怜，谈空说有夜不眠”，然后才是刚才我念的那两句“忽闻河东狮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所以整首诗，你把它那个辞气连贯地读下来，你会发现，这哪是嘲笑人家媳妇不讲理？这是苏东坡说佛理的一首诗。你看前面什么说空说有，这都是典型的佛学词汇。所以接下来，“狮子吼”这其实也是个佛学词汇。它是什么意思？就是专指佛陀讲经说法的声音。那个声音非常威严，像狮子吼一样威猛无畏，吓退一切邪魔外道。在佛法里其实是这么个意思。而且你再去考证，这首诗其实也不是写给他那个朋友陈季常的，是苏东坡写给另外一个人，然后顺手就像邮件一样转发给陈季常的。所以大家听到我这一段就知道了，可怜那位柳夫人背了将近1000年的黑锅，“河东狮吼”并不是指那样厉害的女人的。
这是一个小插曲。我刚才举了这么多例子，说苏东坡和僧人的交往，和佛学之间的缘分呢，我其实是想说什么？就是黄州时代的苏东坡的精神世界是发生了一次巨大转型的。佛学成为了他崭新的重要的思想资源。这个线索我们不能简单放过。复旦大学的朱刚老师，他这本名著《苏轼十讲》里面说了这么一句话，说任何一个传统的读书人，一旦有了读释氏书，也就是读过佛经的经历，他都会马上意识到，这是一个比儒家比道家更为丰富的思想资源。是的，你不要低估佛学的影响。我们以前的节目其实也讲过，东汉时期佛教东传，对中国知识分子当时带来巨大的震动。在公元1044年，我们讲《岳阳楼记》的时候提到过这个话题。当时我们是只提了两点，就是佛教它讨论了当时儒家理论当中没有的两点，一个是宇宙论，一个是人生论问题。所以儒家思想是受到了严重的冲击。
但其实佛教对于中国人心灵的影响远远不止于此。我就简单说两点，比如说第一点，在佛学东来之前，咱们中国人讨论问题那都是散点式的，那个逻辑性是不强的。但是你去看佛教理论，它有非常严密的逻辑，在佛学里面称之为叫因明学。随便举个例子，比如说佛学讨论人的意识，它一共分成了八识。前五识就是眼耳鼻舌身，就是我们通常说的视觉、听觉、嗅觉、味觉和触觉。这个好理解。但是佛学说不对，人的这个心识的运行远不止这么简单。除了视觉、听觉、嗅觉、味觉和触觉之外，还有三个识，就是意识、末那识和阿赖耶识。这个我就不能展开说了，这是佛学当中唯识宗的核心学说。你如果对它有一些了解的话，你会发现，这真的是一套非常严密完备的分类系统。我自己年轻的时候接触这一套学说的时候，是被这种理论的那种简洁、深刻、美妙，那真是感到折服。你想我可是一个现代人呐，那中国古代的知识分子刚接触到这一套东西的时候，是不是会感到很震撼？这是一点，就是它逻辑学非常严密，远超中国当时的思想水准。
还有一点，就是佛学讨论问题的那个尺度，时空的尺度非常大，大到了骇人的地步。你看原本咱们中国文化当中那个时空尺度也有大的，比如说庄子，庄子第一句就叫“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几千里，这已经是中国人想象力的极限对吧？但是和佛学讲的那个世界的时空尺度比，太小了。你看佛学讲空间，动不动就是三千大千世界，按照现在的话讲，大概就是10亿个太阳系那么大。三千大千世界，这是讲空间。讲时间呢，讲一刹那，“刹那”这个词就是佛学词汇。一刹那大概就是毫秒级别的时间。那时间长叫一大劫，就是十几亿年的时间。佛学经常说什么百千亿劫，恒河沙数劫，什么阿僧劫。阿僧劫那就是1后面加140个0，那么多年。你想这已经完全突破了我们普通人能够从日常生活中获得的对时空的那个想象，那么大的尺度。
是的，苏东坡在黄州他进入佛学，就是进入了这个尺度的精神空间。你看《赤壁赋》里的那一句，“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还有这一句，“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你看这种句子就是受佛学影响的，极大思考尺度的体现。
好，如果你接受这个假设，就是苏东坡进入了佛学的精神世界，那问题又来了，苏东坡进入了这个精神空间之后，对他的人生突破有什么帮助吗？
听到这儿我估计有人会说了，原来如此，苏东坡能够自我解脱，在黄州突然创作力大爆发，原来是因为学了佛学。佛学我了解嘛，不就是放下、想开，什么都别在乎了。对，确实在很多人看来，佛学就是佛系就是躺平，消极悲观、看破红尘等等等等。但是请注意，我要提醒你，佛学的教义不仅如此，它里面还潜藏着一种积极进取的精神。
你想过没有？比如我举个例子，很多人都了解，佛学里面有一个核心概念叫“空”。空是什么意思？空不是无，不是没有。很多人都觉得空，啥都没有意义对吧？人都是要死的，有感情总是会变心的，世界终究是要毁灭的，人有再多的功业也都是过眼烟云，所以做什么都没用。请注意，佛学经典很多很多都非常反对这种消极的看法。佛学里的“空”到底什么意思？它不是有也不是没有。佛陀说万法皆空，他不是在说这个世界毫无意义，他是在说这个世界所有的事物都没有一个固定不变的实体或者本质。这个世界所有的东西都像水，都像大海一样，在不断地流转变化，充满着无限的可能。请注意，“空”指的是无限的可能。
好，这个推论你可以接着往下推。你说无限可能那我躺平，你要是选择这个也行。但是很多人是往另外一个方向推论的，就是既然有无限的可能，那你就可以积极进取，把世界变成任何你理想中的样子。我举一个我们日常的对话经常有的一个情境。比如我问你：“你今天有空吗？”你说：“有空。”你别看这个“空”字变了一个声调，它基本意涵和佛学里的“空”是一个意思。你站在佛学的角度看，你说你有空，那意味着什么？不是什么都没有，而是我们彼此之间是有期待的。这意味着，你说你有空，是你愿意接受我的邀请，允许我们接下来会发生各种各样的可能性。你看这个“有空”和佛学里的“空”，它是不是意味着我们生命的无限可塑性？
为了进一步理解什么叫空，什么叫做生活的无限可塑性，我们就拿苏东坡开垦的那片东坡土地来讲。本来它是什么？它只是50亩荒地，而且请注意，不是荒废的耕地，它是一片荒废的营地。说白了上面原来有一堆破房子，现在苏东坡接手的时候，上面是一片荆棘瓦砾。当年又遇到大旱，所以这样的地怎么可能适于耕种呢？是苏东坡把它整理出来种地。你看这是一种主动积极的创造。好，这个地方种地了，那请问水从哪来？怎么清理出一口暗井？种什么品种的粮食？你看这又是在无穷的可塑性当中主动积极的创造对吧？好，现在我们把地已经种上了，那怎么给这片地取个名字呢？这是不是也需要主动积极的创造？苏东坡之所以管它叫东坡，不仅是因为它接近黄州的东门，他更是在白居易的诗当中找到了这么两个字给它命名，顺便把“东坡”这两个字还变成了自己的一个雅号。你看这是不是在主动积极地创造？甚至包括苏东坡要不要亲自自己下地去干活，这也是需要创造的。因为此前的文人宁愿饿死也不会去干农活的。苏东坡在古往今来那么多人格榜样当中找，一直找到一个人，谁？陶渊明。原来读书人耕土地也不丢人，原来陶渊明就这么干过。你看这又是对自己士大夫的生活方式的主动积极的创造。
我们现在再来回头看这片养活了苏东坡全家二十几口人的耕地——黄州东坡。这可能是中华文明史上最有名的一片耕地了。它不是生来如此的，它不是命中注定要种庄稼的，它本来也可以归于寂灭对不对？但是苏东坡不允许。是苏东坡在无穷无尽的可能性当中，用自己的汗水、谦逊、知识，甚至是自己活下去的热望，一点点一步步地把它从一片虚空当中抓出来，创造出来的。你看这就是佛学那个“空”的概念给到苏东坡的进取精神。
还有一点，佛学本来发源于印度，它在印度本土是作为婆罗门教的一种对立面，一种解构性的力量存在。所以它在印度反而渐渐地就消失了。现在在印度已经不太能找得到佛教的存在。但是当佛学传入中国之后，它和中国儒家的一种精神发生了结合。什么精神？就是儒家的那个“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的积极进取精神结合之后，佛学就变成了一种新的更有活力的东西。
我们做一个思想实验，比如我问你，中国历史上你给我想一个不惧艰险、不屈不挠、有进取精神的人，你觉得第一名是谁？我觉得大部分人最先会想到的就是那个西天取经的唐僧，玄奘和尚。好，再想还有第二个是谁？再一想还是唐朝的，先后六次东渡才最终到达日本的鉴真和尚。你看这两位都是学佛的高僧。是的，佛学不仅是指向那种超然出世的颓废精神，它也可能通往超然入世的伟岸人格。这个既超然又入世的新配方怎么来的？它就是在中国本土把原来的原生佛学精神加上儒家精神这么化合出来的。而我们今天说的苏东坡，就是这个全新人格当中的代表。
你要说苏东坡的佛学水平怎么样？其实一直被佛学界质疑的。比如说到了南宋的时候，就有的禅师就说，苏东坡这个人，你看他写的那些什么偶子等等，他根本就没有入门。这是佛学界人的看法。那佛学界对苏东坡的这个批评有道理吗？我看朱刚老师在《苏轼十讲》这本书里就讲，说有道理。但是话说回来，这不就对了吗？人家苏东坡是谁？是诗人呐，他得审美。他不可能像真正的高僧那样，我完全泯灭主客体之间的对立，那完全泯灭了我还怎么审美？审美我总得有一个主体，然后再有一个可以审美的对象嘛。你听苏东坡在《赤壁赋》里面的这么几句，说“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你看人家苏东坡还是在追求声色，追求审美。他虽然喜欢佛学，但他毕竟不是高僧，他并没有接受佛学中那种彻底寂灭的安静。那他在佛学中拿到的是什么？他拿到了一样最最宝贵的东西，一种精神叫超越精神。
好，苏东坡是把儒家的进取和佛家的超越，再加上自己的那种充沛的生命力，往一起调和。最终他为我中华文明锻造出了一种全新的精神范式。在黄州的苏东坡本来是陷入了人生低谷的。如果是一个传统的儒家士大夫，面对这样的逆境他能怎么办？他基本上只有两个选择对吧？一个叫达则兼济天下，一个叫穷则独善其身。要么你有权有势，那你就去拯救天下。要么你没权没势，那不好意思，你就管好自己就行了。在苏东坡之前，这就是一个二元困境，只有这么两项选项。但是你看苏东坡他在黄州，这两条路他老人家都不走。兼济天下我倒是想，皇帝不让对吧？独善其身我不甘心呐。那怎么办呢？苏东坡开创了第三条道路。你看这第三条道路他是怎么走的？一方面我一个筋斗云我翻出去，我超越了，我超越而融于宇宙，我把自己放到无限的空间和时间里。在宇宙级别的时空尺度上，再回头看人间，你们争夺的那些什么权力、财富、地位，过眼云烟。这是翻出去超越。那另外一方面，我一个折返跑，我再一猛子扎进来，我扎进这万丈红尘里。世界这么美好，江上清风，山间明月，拿来。这都是我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藏。我在人间快活，你管我是试制一个东坡肉，还是试着造酒，是写诗填词，还是教当地老百姓的娃念书认字，我乐呵呵地做一切我想做的事。你看这一个超越跳出，再一个猛子扎回到人间。林语堂先生所说的那个不可救药的乐观派的苏东坡不就是这么诞生的吗？
今天节目的最后，我想给你看一张图。这张图是我请天文学家高爽老师给还原的。这个画面里是公元1082年8月12号的夜里，在东经115度北纬30.5度，这是哪儿？对，这就是黄州赤壁的经纬度。你现在看到的这张图，就是当年苏东坡曾经抬头看到过的那片星空。有了这张图，你今天也看得到它。为什么要请你看这张图？我们自己在现实中难免会遇到那种叫我既打不过，但是我又不甘心这样的两难时刻。到时候我就请你看看这张图，在这片月色下，在一片惊涛拍岸声中，苏东坡穿越千年时光会告诉我们一句话：“其实你还有另外一种选择，你不要被它困住，你先超越它，然后乐呵呵地再回来。对，你可以过你自己想要的生活。”这就是我为你讲述的公元1082年苏东坡生命中的，也是我中华文明历史上的奇迹之年。好，我们下一年到了公元1083年再见。
公元1082年这期节目，我想最好的结尾致敬就是咱们一起把《赤壁赋》再读一遍，读出声地读一遍。你也准备好了，咱们一起读：
《赤壁赋》苏轼
苏：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举酒属客，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少焉，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于是饮酒乐甚，扣舷而歌之。歌曰：“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
客：客有吹洞箫者，倚歌而和之。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
苏：苏子愀然，正襟危坐而问客曰：“何为其然也？”
客：客曰：“‘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此非曹孟德之诗乎？西望夏口，东望武昌，山川相缪，郁乎苍苍，此非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乎？方其破荆州，下江陵，顺流而东也，舳舻千里，旌旗蔽空，酾酒临江，横槊赋诗，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况吾与子渔樵于江渚之上，侣鱼虾而友麋鹿，驾一叶之扁舟，举匏樽以相属。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苏：苏子曰：“客亦知夫水与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
客：客喜而笑，洗盏更酌。肴核既尽，杯盘狼藉。
苏：相与枕藉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
致敬穿越了至暗时刻的苏轼苏东坡，愿你我都能有心境感受“江上之清风，山间之明月”，享受这“造物者之无尽藏也”。
感谢所有观看本期《文明》节目的朋友，欢迎你订阅我的账号，也欢迎你就本期我们讨论的所有问题在评论区给我留个言。当然我最欢迎的是，如果你觉得咱们的节目还不错，欢迎你把我这个节目推荐给你的朋友，谢谢你。下周三《文明》我们会讲到公元1083年，我继续在这儿等着和你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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