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这里是《文明之旅》,欢迎你穿越到公元1013年,大宋大中祥符六年,大辽开泰二年。
这一年的大辽和大宋,是各有各的重要目标,各忙各的。大辽在忙啥?忙着打仗。第二次打高丽的战争去年才结束,今年大军又出发了,去镇压蒙古草原上的一系列叛乱,咱们按下不表了。
那宋朝这边在忙啥呢?还是那件事,宋真宗还是忙着搞各种神神叨叨的祭祀活动,对吧?前年是去的汾阴祭祀土地神,明年还要去亳州祭祀老子。那今年干啥呢?一件大事,玉清昭应宫就要竣工啦。我们1009年的一期节目里讲过,这个玉清昭应宫不得了,投资巨大,占地规模巨大。既然马上要竣工了,里面供奉的神像怎么办?今年就忙这事。
房子那么大,供奉的神像小不了。这活就派给了江淮地区的官员。他们是在扬州城边上一个叫建安军的地方,搭了炉子开始铸造神像,一共四尊,我给你数数:玉皇大帝一尊,真宗皇帝给他们老赵家新编排的那个祖宗叫赵玄朗,据说既是他们家祖宗也是个神仙。然后就是太祖赵匡胤一尊,太宗赵光义一尊,一共四尊。今年神像造成,事儿办妥了,吹吹打打,浩浩荡荡,用船队把圣像迎回开封。沿途当然就是各种热闹,各种大把花钱。
好了,造神像留下来的这个建安军,这个时候就不能叫建安军了,得改名了,叫真州。又过了不久又改名了,就叫仪真。那个造神像的作坊,干脆就改成了一个道观,就叫仪真观。顺便说一句,请注意仪真里面的这个“真”字,真实的真,真假的真。往往带“真”字的词就跟道教有点关系,因为道教修道就叫修真。包括我们已经十几期节目都在讲它,宋真宗,这个庙号里的“真”字也是这么来的。他老人家半辈子都是忙活道教这点事儿,庙号不给他一个“真”字,真的是对不住他。
那仪真这个地方,后来到了清朝的时候,因为避讳雍正皇帝胤禛的名讳,所以又改名叫仪征,真实的真改成了长征的征。这个名字就一直用到了今天。这个地方很出人才的,你看清朝中期的那个既是封疆大吏又是大学问家的阮元,仪征人。还有晚清的那个大经学家刘师培,仪征人。还有我们当代的经济学家厉以宁老爷子,仪征人。很出人的。
好,我们还是回到节目的主线,回到宋真宗这儿。如果你看过我们《文明之旅》前面几期节目,我们都在试图纠正一个印象,就这位宋真宗,虽然他天天在搞迷信活动,但他并不是疯了,他这么做有他自己的理由。在其他的政治事务上,他还是一个挺正常的皇帝,甚至是一个挺英明的皇帝。
比如说就在这一年的2月份,朝廷是连续下发了两道诏书,针对的是同一类人,谁?宦官。讲的是同一件事儿,就是要禁止宦官在替皇帝办事的时候在外面惹是生非。你想同一个月,就同一个事下两道诏书,这个重视程度应该算得上叫中央三令五申了吧。两个月之后,真宗皇帝又以他本人的名义给宦官写了一篇文章,这文章的名字叫《内侍箴》。你看这个“箴”字是竹字头,就是用竹子做的那个针,针砭时弊的那个针。说明这种文章是既能刺激人又能治病,所以就是规劝告诫的话。说白了,就是你看这篇文章口气不好听,但是目的是治病救人。这种文体叫箴。
这份《内侍箴》我们今天还能看见,大概的意思就是跟宦官们说,你们要是规规矩矩的,咱就好好处,也给你们好处。你们要是打着皇帝的旗号干坏事,那就有你们的好看。你看看这么短的时间里面,皇帝又是下诏书,又是写小作文,小作文还要刻在碑上,这背后发生了啥?背后一定是有一些很不愉快的事,甚至是连续发生了好几件类似的事。皇帝这才觉得太丢人了,这帮家伙闹得太不像话了,是时候狠抓一下宦官的办事作风问题了,这才有了这么一系列动作。
在中国古代的政治生态里面,宦官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因素。请问什么是宦官?他的身份就是皇帝的家奴。对,这就带来了一个巨大的反差。你说这帮宦官地位高吧?他是家奴,而且身体不健全,是地位最低下的人。但是你说他地位低吧?他是距离皇帝最近的人。权力这个东西就这样,谁离权力的魔杖越近,谁就拥有一点权力的魔法。所以宦官是什么?宦官就是最卑微的身份和最高的权力混合在一起的这个奇怪的角色。
我举个例子你感受一下。我记得我们上中学的时候学过一篇课文,白居易的《卖炭翁》,说的是唐朝的宫市。什么叫宫市?就是一种直接皇帝派宦官到市场上买东西的皇宫的采购制度。当然说是买,其实就是抢。白居易诗里说了:“一车炭,千余斤,宫使驱将惜不得。半匹红纱一丈绫,系向牛头充炭直。”说是给钱了,但是就这么点绸子,就要换你1000斤的炭,其实跟抢差不多的。
我上中学那会儿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劲,反正皇帝嘛,皇帝可不就是坏嘛。但是后来长大了,读书多了,就知道这件事其实很古怪。你想就算是唐朝那个时候皇帝坏,坏透顶了,那也不能明摆着犯坏。您是皇帝,就算皇帝不要脸,那也不能在自个家门口不要脸。太监出门抢的全是周边做买卖的人。而且这唐朝的宫市,后来看史料就知道,那可是从唐玄宗天宝年间就有的,那可是盛世。皇帝没有穷到要去出宫门就明抢的地步。再说了,你想一个市场如果有人天天来抢,这市场能长期存在吗?而唐朝中后期的宫市至少存在了100年。唐朝长安那些做买卖的人傻吗?天天有人来抢,还天天来做买卖。所以这不合理,很奇怪。
后来我综合各种各样的资料来看,大概是这么回事。首先宫市确实有,确实是一个庞大的市场交易活动。长安城里面成千上万家的人确实是靠皇宫里面的采买这个市场来生活的。同时因为皇宫他是大买主、大甲方,所以难免在交易过程中有点强势。商人要做皇宫里面的生意,难免也要给一些宦官好处。但是请注意,这个市场的主流肯定是一个你情我愿的市场,是自愿交易的,这是第一条。第二条,这就其中难免有一些宦官欺行霸市,抢老百姓东西。因为他们是宦官,只要嘴里喊“我是替宫里买东西的”,地方官也不敢管,所以他们犯了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跟你说一个史料记载的事。话说有一次有一个农民,就拉了一头驴上街卖柴火,被一个宦官就给看上了。就跟白居易诗里面写的一样,就给了几尺绢布,说这个农民连驴带柴一起要送到宫里去。这农民就说了,说我认倒霉还不行吗?我今儿就不该来,我认倒霉。柴火你拿走,绢布我也不敢要。但这头驴,我父母妻子过日子都需要这头驴,这头驴你给我留下行不行?这个宦官就是不干。结果这农民七说八说,一时上火就把这宦官给打了。这下坏了,本来是市场纠纷,现在变成治安案件了,就一直闹,最后告到了皇帝那。皇帝知道之后就下圣旨说,说这样吧,把这个宦官闹得不像话,撤职。然后再赐给这个农夫十匹绢。
就这么处理了。你看这个事情的是非,皇帝是很清楚的。所以你看这不是皇帝要抢老百姓东西,完全是宦官自作主张胡来。
好,现在我们来给皇帝算算账。宦官因为他是家奴,让他们干什么他们就干什么,确实很方便嘛。但是他们是真能一出门就给皇帝丢脸。他们在外面胡作非为,老百姓可是桩桩件件都记在你皇帝的账上。就拿刚才这个案子来说,为了一车柴火,皇帝最后给老百姓赔不是,还赔了十匹绢。皇帝这么个丑事还被记在史书上,千秋万代地丢人挨骂。你说皇帝这锅背的是不是也挺冤的?
知道了宦官和皇帝的这一层关系,现在我们再回到公元1013年年初,看见宋真宗发布的那几份文件,两份圣旨,一份皇帝的亲笔小作文。我们是不是也能替皇帝感觉到那份窝火?这帮家伙太替我在外面丢人了。
但问题来了,你皇帝就不能争点气吗?你不用宦官不就完了吗?你还别说,咱们中国历史上真的有过两次这样的机缘。一次是东汉的时候,就是公元189年,袁绍带兵冲进了皇宫,见宦官就杀。别说宦官了,当时宫里面连不留胡子的人都杀光了。还有一次就是公元903年,朱温又一次把宦官杀光。但是那又怎么样呢?宦官很快又卷土重来了,宦官制度很快又重建了。所以问题的实质并不在于宦官有多坏,他给整个社会带来什么样的恶果。问题的实质在于,皇帝为什么明知道宦官在外面给他惹是生非,给他丢人,但是他非得捏着鼻子用宦官不可。这才是问题的实质。
我说答案:因为更放心嘛。要理解这个问题,还是得回到宦官那个最根本的特征上来。宦官最根本的特征是什么呢?就是那一刀。过去我们看那一刀觉得,这就是一个生理上的改变。因为那一刀,他们不至于在皇帝的后宫里面七搞八搞,去污染皇家的基因。但更重要的不是这个,不是宦官的生理特征,而是由生理特征派生出来的那个社会特征。
对,如果皇帝只是为了隔绝皇宫外面的男人,很简单对吧?宫里面只用女性干活不就完了吗?用一些相对来说身强体壮的女性在宫里面干活。所以为什么不用女性,而要用如此残酷的手段把男人变得不男不女,然后送到皇宫里面去给皇帝当家奴呢?
答案就是因为那一刀下去,宦官就失去了独立的社会身份。这跟女性是不一样的。你想嘛,一个宫女她在宫里面当然是你皇帝的家奴,她也没法反抗对吧?但是她有可能出去的,只要一出去,她就还原成正常人了。她有她的父母,有兄弟姐妹,有亲戚有朋友,她可以嫁人,嫁人之后可以生孩子,她可以变成一个正常人。她在宫里面对宫外生活有这么一份期待和想象。
可是宦官就不一样了,因为那一刀,他在皇宫里面,即使出来举目四望,他能有什么呢?因为那一刀,他入不了自己的宗祠。因为那一刀,他不能结婚,所以没有子女。他在社会上也没有朋友,他也不可能加入皇宫之外的任何工作网络和社会网络。
人是靠什么活着?靠希望活着的。宦官因为那一刀,他所有的希望都在宫廷内,在皇帝的喜怒之间。因此他们就不可能有独立人格。
我举个例子,你看明清时候那些离开宫廷的宦官,他能去哪?他还能再打一份工吗?不可能的,无家可归,要么是有家难投。所以出了宫的老太监、老宦官,往往就在京城附近的寺庙里面群居,了此残生。有两个今天北京还很著名的地方,当时就是这么一个群居所。一个就是中关村,号称现在叫“中国硅谷”,其实这个地方原来叫中官村,官是官员的官,不是现在关公的那个关。什么叫中官?就是宦官,对吧?明清两朝的宦官就在这个地方买地,然后修建很多寺庙,等他们年老体衰离开皇宫之后,就到这个地方扎堆住着,互相之间有个照应,死了就埋在这,由其他的宦官帮着扫扫墓,逢年过节祭拜一下。这就是他们的一辈子。
北京还有另外一个地方叫恩济庄,跟中关村一样,也是宦官建个庙养老的地方。比如说那个著名的李莲英,就埋在恩济庄。我在恩济庄还住过几年。这两个地方只有一个区别,就是中官村是宦官们自己集资买的土地,恩济庄是清朝的雍正皇帝御赐的土地,仅此而已。
好,现在你理解了宦官这个社会角色,就知道皇帝为什么对他们放心。不是因为天天头不见低头见,比较亲近熟了有交情,不是。也不仅是因为主人和家奴这个身份关系,而是因为我们刚才讲的这个社会学的原因。是因为宦官离开了皇帝,他没有任何独立的社会角色,他们是皇权永远的附庸。
所以皇帝对他们放心,既然放心就会多用,越用越多,用到别的场合、别的情境下,宦官的数量就逐渐膨胀。
比如我们前面讲的,朱温903年不是把宦官杀光了吗?到了北宋初年,这又是几十年过去了,宦官又开始出来了。宋太祖、宋太宗用一些宦官了,但人数很少。宋太祖的时候后宫里也就50个宦官,你听听这个数,比《红楼梦》那个大家族贾府里面的佣人数量还少得多得多。所以宋太祖真是够省的。但是你放心,用不了多少年,到了宋仁宗的时候,你算不到100年,你猜北宋朝廷里的宦官有多少?4000多人。
明朝的宦官也是类似的过程。明朝刚建立的时候,明太祖朱元璋也是很反感宦官干政,当时他用的宦官不到100个人。但是到了明朝末年,宦官多少人?10万人。
你听到这个数字都会觉得邪乎,你至于吗?你皇上后宫里能有多少个娘娘?看住这些娘娘,再干点家务事体力活,至于用这么多宦官吗?
对,干皇宫里的那些杂务,当然用不了这么多宦官。但是宦官有别的用处。在宫廷里面,宦官是个仆人。但是因为他们和皇帝的这个特殊的信任纽带,出了宫廷他们是谁?他们可以帮皇帝干很多事。在历史上,帮皇帝搞钱,帮皇帝出使外国,甚至帮皇帝带兵打仗,宦官都干过的。
但是皇帝最需要也最离不开宦官做的不是这些。是什么?是让他们作为皇帝的耳目去探听消息。
所以你看就像司马光这样的士大夫,他提起宦官从来没有什么好话的。但是他对宦官的这个作用,司马光也是认可的。他就说嘛,他说宦官这种角色古时候就有,儒家的《诗》《礼》这些经典里面都有记载。用宦官就是两作用:一是让君主的后宫里面没有歪门邪道的事,二就是让内外的信息得以互通。这个角色咋能没有呢?这是司马光的话。
是,前面我们讲的什么宦官替皇帝搞钱,可以让国家正式的财政部门去做,对吧?帮皇帝打仗,这可以让正式的军队的将军去做。而唯独替皇帝探听消息,充当耳目,这个事离了宦官真的就不行。
宦官这个问题特别复杂。今天我们这期节目就只看一个小小的侧面,就是中国古代的皇帝,他到底面临着什么样的信息难题,以至于他们不得不付出巨大的代价,必须要用宦官来当耳目,来出门打探消息。
皇帝面临什么样的信息难题?我们首先得来问一个问题,就是什么情况下一个人拥有权力?一般我们都很朴素地觉得,所谓拥有权力不就是你有个位子嘛,你是个什么官,你当个什么长。俗话说得好,位高则权重,对吧?其实不见得。
一个位子它之所以有权力,是因为特定的信息流经过这个位子。这个信息流的设计一变,这个位子的实际权力就变了。我举个例子,比如说在现代企业里面,大家很重视所谓汇报关系。我汇报给你,你再汇报给上级领导,你对我就有权力。因为我这儿的信息只有经过你,才能被组织正式接收和处理。好了,我们设想一下,如果你的领导要求我的信息不仅汇报给你,也直接抄送一份给他。你注意到没有?信息流的设计就变了,我的信息其实就绕过了你,你对我的权力其实就消失了。不管名义上你还是不是我领导,我是不是还挂在你这个部门,这都不重要,你对我的权力没有了。
所以很多组织里面的领导非常介意下属越级汇报。你这一越级,好嘛,对吧?信息流就绕过他了,他的权力就没有了。
你还可以假设这么个情景,您、您的下属、您的领导都在同一个工作群里。下属就在这个群里向你汇报工作。哪怕你的领导在群里只是存在,从来不吱声。但是只要你意识到你的领导随时可以看到群里所有的信息,请问这个时候你处理起下属汇报的时候,还会有那种大权在握、唯我独尊的感觉吗?没有了嘛。你只会如履薄冰,身后有双眼睛。
这个群是啥?这个群就是重新设计了的那个信息流程。这个信息流是绕过你的,所以你在这个群里并没有什么权力。所以你看一个位子之所以有权力,是因为背后的信息流状态,而不是这个位子本身。
那还有人说,所谓的拥有权力就是我说了算,我说了算就有权力。其实并不见得所有的说了算都有意义的。我举个例子,比如说我炒股,一大堆股票确实是任我选,我是说了算。但是我会觉得我有权力吗?没有。股票背后的那么多信息我不了解,我决策不下去,这才是我的难题。在没有足够信息的领域说了算,而且还要对说了算的结果负责任,这是一种非常恐怖的情形好不好?
同样的道理,你想我现在是个领导,你要是把我完全不了解的那个领域的事摆在我桌面上,非让我一时三刻做决策,我说了算。那我会感觉这是权力吗?不会。我觉得这是逼我上赌桌,这是给我甩锅,这个字怎么签我都签不下去的。
我还记得我小时候看过一部电视剧,讲的是末代皇帝溥仪的故事。有一个镜头我一直记到了现在,就溥仪小时候大概遇到什么高兴事了,就大喊了一声“传旨,放学!”
你看一个没有信息能力的小孩,他就是说了算,底下人都听他的又怎样?他能决定的不过也就是这种事,比如说提前一个小时放学。
有多少信息,才有多少权力。这就是那句金句讲的:信息即权力。而一般我们在权力环境当中,是不太感觉到信息有这么重要的。
我们得到的计算机科学家吴军老师有一个很著名的观点,他说科技史就是这样,科技史其实是由两条线索构成的:一条是人类对于能量的利用能力的提升,一条是人类对于信息的处理能力的提升。是这两股线条拧起来,不断螺旋上升,构成了人类的科技史。
那今天我们也可以借用吴军老师的这个模型,来理解一下皇帝的权力。权力也是这样两条绳索绞起来的。第一条就是他能不能按照自己的意志,动员足够多的能量,投放到他想投放的那个点上。第二条,他能不能及时搜集和处理全天下足够多的信息。
请注意,没有后一条,就是信息这一条,前面那一条,就是动员力量那一条,无从谈起。这就是皇权的内在结构。所以皇帝能怎么办呢?他在信息这一侧唯一的办法,当然就是疯狂逼迫自己更多去占有信息。皇帝累死啦。
中国历史上很多这样的传说,比如说秦始皇一天要看竹简120斤,不看完不准自己休息的。还有清朝的那个雍正皇帝,在位13年,处置各种各样的文件将近20万件,光手写的毛笔字的那个批语1000多万字。咱们这些旁人看到的,了不起,真是勤奋。但是你站在他们自己的角度想想,他们那是勤奋吗?对他们来说,那叫恐惧。担心自己一个不小心漏掉了重要的信息,那决策就会犯错的,那个皇权就会弱化的,这个后果他们承担不起的。
对,宋朝历史上最著名的那个勤奋的皇帝,就是现在这位宋真宗的爸爸宋太宗。那他真是一直工作,工作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管事管得能有多细?就是老百姓家里丢了一头猪,就这么个事他也管,这案子他也管判。管完之后,他自己还在那琢磨,跟宰相聊天,说你们说说,就连这种小事我也管,这是不是太可笑了呀?但是如果我要是连这么小的事也管,老百姓天下是不是也就没有冤枉了?这太平盛世就实现了。
他这么说话,当然还是有点自鸣得意的成分。但是他自己是这么说,但是他自己信吗?你真有本事把天下所有的案子,包括这种老百姓丢猪丢鸡的案子,你都一个人断了?做不到嘛。
所以从宋太宗这一段很纠结的自我反思里面,咱们可以体会一下,体会到一个中国古代皇帝的两难。一方面你不疯狂占有信息,这天下就治理不好。另外一方面你疯狂占有信息,你皇帝就这么一个肉身,你累死也处理不过来。所以你说咋办?
咱们中国历史的好处就是时间特别长,各种办法一直在里面试。办法试出来了,而且一直在用,而且还特别好用。唐代的时候那个著名的魏征,还把这个办法总结成了非常精当的八个字:兼听则明,偏听则暗。
我们可能从小就听说过这八个字,但是请注意,这可不是什么人生鸡汤,它是一种非常高深的统治技术。简单说,就是皇帝不能只有一个信息源,同一件事情,皇帝了解它,要有至少两个信息渠道。
什么叫兼听则明?你看这个“兼”字它的本意是啥?就是一个人的一只手抓着两把禾苗,这叫兼。皇帝同时抓住两个信息线头,了解一个事,这才叫兼听则明。
所以如果皇帝既要掌握信息,又不想被累死,最好的办法就是什么?把所有的信息渠道在任何情境下进行拆分,拆成俩。比如说一个正式的官僚体系负责干活,皇帝就得拆,在旁边再建立一个信息体系,从旁边负责对前一个行政体系进行监督,对吧?
朝廷里的官职从秦朝开始,我们上中学都学过,就开始设有御史大夫负责监察百官,这是咱们中国政治制度的一个传统,一直到清朝灭亡,都有台谏这一支机构。你们不用负责干活,你们就负责监督其他人,就负责给皇帝提供信息。
这是中央这么拆,中央和地方之间也得这么拆。我们简单说一下,你比如说秦朝的时候,中国是三十多个郡,到了汉代就发展到一百多个郡,完了这个数字上来了,皇帝就干不动了,信息负担太重了。郡报告打上来,皇帝可能一看,这个郡守的名字都很陌生,一百多个实在记不过来,更别说处理汇报上来的工作了。
咋办?设立信息监督的大区。对,汉武帝就是这么干的,把全国地图拿来划,划成十三个大区,每个大区派一个官叫什么?叫刺史。请注意这个“刺”是什么意思?就是刺探的意思,打听消息的意思,报告给皇帝的意思。对,刺史就是这么一个官。
他的品级是比较低的,但是因为他是皇帝的耳目,干的活,这个打听信息的活比较重要,叫刺史。历史向前演化,到了唐朝这过程又来一遍。天下当时多少个州?三百多个州。这皇帝的信息负担又上来了,头都要炸了,怎么管得过来?所以唐太宗算是力量强的,他也只好把三百多位州长官的名字写到屏风上,怕自己记不住。这么大的信息负担怎么办?老办法,就是在上面再设一个信息监督的大区,就是刚才我说的汉武帝干过的那个事,只不过唐朝这叫道。唐玄宗设了十五个道,负责监察各个州,在道上就新设了一个官叫采访使。你乍一听还以为是新闻学院毕业的。你一听这个官名就知道,这又是一个不负责行政,只负责刺探消息的官。你看唐朝这一套,是不是从动机到方案,和刚才我说的汉朝设的刺史,那简直是一模一样。
我今天带来一本书,张宏杰老师的《简读中国史》,这里面就有一个很有趣的洞察。你看中国历史上的那些地方官的官名往往都是动词,刚才我们已经提到两个了,刺史,唐朝的采访使,还有后来明清的巡抚,对,都是动词。为啥?因为一开始,他们都不是常设的地方行政官员,都是替皇帝出去洞察一下,去打听一下消息的监察官,他们都是皇帝的信息渠道,只不过后来演化变成了地方官。
请注意这种兼听则明的原则,这种分拆专门信息渠道的方法,在中国古代制度设计的各个角落里都有体现。比如说你猜皇帝是怎么上朝的?我们平时看电影电视剧里面的皇帝上朝,都是皇帝坐到宝座上,然后所有的官员按照品级,文东武西这么站好,然后有个宦官出来,拿个苍蝇拍一甩,然后喊,有事出班早,无事卷帘退朝,然后就有大臣出来说话,这么议事。怎么可能是这样?
如果所有的官员都在同一个朝堂上公开发表意见,那你想只要有一个大臣有足够的权威,比如说他是宰相,他环顾四周就这么看一眼,谁还敢说话?朝堂上的信息就被控制了,没人敢说话了,皇帝的信息渠道就被掐死了,就什么也了解不到了。这种上朝方法,明显是违反兼听则明的原则。
所以设计上朝的议事制度,在历朝历代都是一个技术活来着,是不断往前演进的。我们今天在说公元1013年,是说宋朝,所以我们就简单说说宋代的皇帝是怎么上朝的。
首先每天早上的五更天,大概就是今天的三点到五点钟,反正非常早,天还没亮的时候,皇宫的大门是吱呀呀打开,官员们是陆陆续续进宫,然后宰相、枢密院、翰林院、三司、开封府这些衙门的官员,到垂拱殿就是皇宫前殿的前面,按预定的站位站好,向皇帝行礼问安,但这不是议事,这是仪式性的环节。
这个环节结束之后,需要跟皇帝汇报具体事务的官员,要退到殿外的门廊上等着,按照预先确定的顺序,一拨一拨上殿奏事。这一拨一拨就叫班次,我们今天说的上班,其实也就是从这来的,班次。
那一般来说,宰相、枢密院的官员,是被安排在第一班、第二班,主管财政的三司是安排在第三班,开封府的官员,开封毕竟比较重要,虽然是地方官员,安排在第四班,其他的官员是在第五班。但是因为皇帝的时间毕竟有限,他能见到的官员也比较少,如果相、枢密使这些官,皇帝就必须得见的官员,奏事的时间长了,后面的官员可能当天就见不着皇帝。所以有的时候,皇帝也会做一些特殊的安排,比如说有时候会临时下旨,让某一位官员插队,保障他们今天能够见到皇帝。
而且你看大家都在殿外等候,等候的地方都有大木板子竖在那,这叫什么?叫板障。等候上殿的大臣,是不可以从木板的缝隙里往里看的。为啥?这就是信息流程的设计,皇帝是知道所有的事,而每个大臣,最好你们只知道自己该知道的那一丢丢事就行了。这就是权力的塑造过程,你不知道所有的事,所以你就没有权力嘛。
但这就完了吗?这才哪到哪。这只是皇帝上朝的第一个阶段,叫前殿视朝。完事之后皇帝换衣服吃饭,毕竟早上三点多钟就起来了,换衣服吃早饭,然后在崇政殿、延和殿接见其他的人,这叫什么?这叫后殿再坐,又是一个上朝的过程。
后殿再坐接见的人那就复杂了,什么各个衙门的官员、宦官,还有一种独特的官职叫走马承受。走马承受也是一种帮皇帝打听事务的耳目的这么一个职务。这些人是分头向皇帝汇报。那这就完了吗?没有。皇帝平时还要上课,他要长学问,这叫什么?叫经筵,经典的经,筵席的筵。经筵的讲师讲到兴头上,虽然讲的是书本上的经典,但难免要借题发挥,对时政做一些点评,这也是皇帝的一个重要的信息渠道来着。
这就完了吗?没有。皇帝还有一种见人的方式,这在宋朝历史上叫做内引奏事。你可能会说,不就是皇帝召见大臣嘛,跟前面说的前殿视朝、后殿再坐,这个内引奏事有什么区别?有,就在“内引”这两个字上。你看前面我们讲的前殿后殿见的人,那个名单、那个班次,都是由朝廷正式机构来安排的,所以皇帝什么时候见了谁,这个信息就难免被外界知道。但是内引就不一样了,对吧?内引是由后宫的宦官来安排的。说白了,在内引奏事这个环节里面,皇帝今天见了谁,什么时候见的,谁先谁后,这些关键信息外界就一概不知道。
这就完了吗?没有。皇帝还有一种见人的方式,叫禁中夜对。顾名思义,就是夜里召见一些人,私下谈话,这就更隐秘了。比如说我们前几期节目反复提到的那个王钦若,王钦若有一次被贬官,只是当了一个资政殿大学士的职务,大学士嘛,文臣,万一皇帝要起草什么重要文件,所以大学士夜里是要在皇宫外面值班的。有一天晚上就轮到王钦若值班,一般来说皇帝也不找他了,所以那天晚上他就拎了一大瓶酒,跟同时值班的人就开始喝起来,喝呀喝,结果喝到半夜,突然有宦官把宫门打开,只宣召王钦若一个人进去谈话。
至于那天晚上皇帝跟王钦若谈了什么,就没人知道了。别忘了,这可是王钦若被贬官之后。那你说真宗皇帝,他到底是喜欢这个王钦若呢,还是不喜欢这个王钦若呢?您自个猜。
当然了,这还没有完。宋朝还有一种制度叫做转对,或者叫轮对。什么意思?简单说,就是皇帝按照某种固定的次序,把低品级的官员也接见一遍,一次接见一个人或者两个人,用很长的时间把低品级的官员,各个部门的官员轮一遍。你就想吧,你手下的官员见到皇帝,到底会说啥?你就猜去吧。
刚才我们说的这么热闹,你看前朝后朝,明见暗见,公开接见私下接见,见高层见基层,花样繁多。对,这才是现实世界里的皇帝上朝,跟咱们平时在评书和电视剧里看到的不一样吧?
这么上朝的效果是啥呢?就是皇帝把信息渠道进行各种角度的分拆,就是落实我们前面讲的那个原则,叫兼听则明。每个人都不知道皇帝到底见了谁,关于自己手头的这摊子事,皇帝到底知道多少,又有多少隐伏在自己身边的皇帝的眼线和信息源,我一概不知。对,皇权就是在这种信息渠道分拆的过程中,慢慢巩固起来的。
好,说了这么多,我们再捡起前面我们放下的那个话头,皇帝他为什么要任用宦官呢?对,宦官就是皇帝分拆天下所有信息渠道的最后的那个撒手锏。
好了,现在我们终于可以回答前面留下来的那个问题了,就是皇帝为什么明知道宦官可能给他惹事,但是他一定要任用宦官来刺探信息?其中一个答案是这样的,就是宦官作为皇帝最信任的人,虽然他不能提供正式渠道的全面的完整的信息汇报,但是他们在关键时刻提供的关键信息,能够帮助皇帝做关键决策。
这么说有点费解,我给你讲个故事。话说就在这几年,真宗皇帝不是天天忙于搞神道设教,玩祭祀,所以就把朝廷中的很多小事都委托给了宰相王旦,你全权处理。因为他觉得王旦这人不错,自己亲手提拔的,这个人大公无私,值得信任。但是要知道,皇帝对于一个臣子的信任,他从来都是动态的,是在微妙的侧面的观察中一点一点微调的。
有这么个事,有一次王旦向真宗皇帝推荐过一个官员,皇帝看了之后觉得这人还行,能提拔提拔,还专门把这个官员的名字记在了自己的小本本上,还说行,将来这个官员要是到京城来述职的话,咱就给他升官。
好了,等到这个官员真来京城了,王旦就跟同僚商量说皇帝说过这话,咱们拟一下给他升什么官,拟好了之后第二天咱就上奏。这中间就出了个岔子。这位官员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当天晚上就跑到王旦的府中,就是他的家里要去拜访,可能是出于礼节。但是为了避嫌,王旦一听说这人要来就没见。
等到第二天上朝,王旦就把给这个官员升官的事就汇报给了真宗皇帝。真宗是一反常态,也不说话,但是就是不同意。王旦回家之后就左思右想,百思不得其解,突然一拍大腿,恍然大悟,而且与此同时吓得是心惊肉跳。对,一定是昨天夜里那个官员拜访自己的事,被真宗皇帝派出来的密探给发现了。
你琢磨一下这个事,皇帝派的那个密探,他为皇帝获得的,就是一点点的信息,没啥,就这个官员昨天晚上去王旦家门口要去拜访,但是王旦没见他,就这么一点点信息,是朝廷正式信息渠道没法给皇帝带来的这么一点点信息。但是你想,你站在皇帝的角度想,他可帮皇帝做了多个重大判断。
第一,王旦确实不错,没有结党营私,自己私下对自己的要求还是挺严格的,值得继续信任,这是第一个判断,很重要。第二个判断,这个官员一到京城还没升官呢,就想去讨好王旦,有这个动机,私德可疑,所以关于他提拔的事放放再说。第三,一个外地官员来京城要拜访宰相王旦,这说明宰相的威望在升高。借这个机会敲打敲打王旦也好,这可能就是宋真宗的内心活动。所以王旦如果体会到这些意思,他是不是应该心惊肉跳,细思极恐?如果前一天王旦真的见了这个官员,真宗皇帝对他的信任马上灰飞烟灭,王旦后来肯定也不可能一口气干上个十几年的宰相了。你看就这么个故事,就这么一点点细微的信息变量,是多么地关键。对,这个故事里面的所有主人公,都是性命攸关的。
站在皇帝的角度说,关键时刻还是得靠皇帝从兜里掏出来的专属工具。所以你想,王旦家门口那个密探能是谁呢?大概率肯定是宦官,宦官就是这个时候最好用的专属工具。
其实也不仅是古代的皇帝,对吧?我们今天的人,要想卸下自己的信息负担,用一点点信息量就做出关键判断,也得用类似的方法。这个方法有个名字,叫什么?叫交叉验证。
交叉验证。比如说我就听吴军老师跟我讲,说硅谷有一位很有名的投资人,投资失误率很低的,其中就有一个秘密。他在决定投资这家公司之前,他除了像其他投资人一样认认真真做背景调查之外,他还会做一件事情,就是他晚上九点之后,再到那家公司外面去转转,去实地转转,尤其要看看他们家停车场现在还停了多少辆车。也就是说九点之后,这个楼里面是不是还有很多人在工作。
那你说这能反映个啥问题呢?这多少能够说明一点,这家公司现在的那个精神状态。那为什么要这么干呢?这个做法其实就是换了一个维度,对公开的信息进行了什么?我前面说的那个词,交叉验证。
再举一个例子,现在有很多的叫另类数据公司,就是做类似的事。比如说用卫星来统计一些工厂和大型商超的停车场数据,用这个维度的数据,再来交叉验证那些公开的业务数据,看一家公司的经营状况,它到底好还是不好。我再举一个中国的例子,大家都知道广东的流动人口比较多,但是请问此时此刻,到底有多少人在广东来打工呢?是流动人口呢?其实谁都说不明白。结果有聪明人就发明了一个叫“辣椒指数”,就是看看市场上的辣椒价格,就能看出来最近来广东打工的人是多了还是少了。这背后的理由也不难理解,对吧?因为广东人本地人不怎么爱吃辣椒,主要都是外地人来吃,所以辣椒价格的涨跌,就能基本反映外来人口的比例。你看,这也是数据交叉验证的一个例子。
好,我们还是回来说历史。一个中国古代的皇帝,他是以孤家寡人的身份面对全天下的信息,没有交叉验证的功夫,肯定是要被愚弄的。
当然我们还可以把这个话题再往前推进一层。皇帝当然是用这套方法,但是天下事就是这样,有盾就有矛,那些聪明的臣子就是利用这个机制,反过来也算计皇帝的。我还是给你讲故事,还是举宋真宗这个时候的例子。前面我们提到的那个王钦若,那真是个机灵鬼。有一次他想排挤一名官员,他就故意在真宗皇帝面前夸他,说这个人了不起,这个人有长者风范,他知恩必报,他常常要报答一个前任宰相的知遇之恩,好人呐,好人。你看听上去是好话,但其实这是一个陷阱。
因为他刚才嘴里提到的那个前任宰相有一个女儿,就是真宗的一个妃子,而他提到的那个官员,曾经就向真宗推荐这个妃子做皇后。皇帝一琢磨,好家伙,原来你是在拿我家皇后的位置来报答你自己的知遇之恩,什么人品嘛。所以真宗皇帝嘴上不说,心里对这个官员那就打入另册了,对吧?这个人可能将来就没机会了。你看王钦若利用的,就是皇帝的信息交叉验证机制,我来给你提供不同维度的信息,您皇帝您聪明,您自个在脑子里去拼接一个事实,而这个事实,正好是我希望你拼接出来的。这就是坏人的当法。所以你看皇帝和臣子的信息博弈,那真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韩非子就曾经借黄帝之口,把这种局面叫做什么?叫做“上下一日百战”,上级和下级每天都在信息博弈,都在这打仗,这是一场永恒的战争。
那这期节目的最后,我们来说一个人的故事。这个人叫李神祐,他是一个宦官。如果你真的穿越到公元1013年了,你真的在大宋宫廷里面遇到他,这个李神祐已经是一个老人了,垂垂老矣。当时的职务是掌管着御厨御膳房。性格呢,李神祐是非常谨慎,平时喜欢音乐,喜欢作诗,喜欢读书。对,就这么一个看上去很温和的,地位也很边缘的人畜无害的老宦官。可是你知道李神祐当年是什么人吗?这就要说到大宋朝建国时候的历史了。
话说大宋朝是公元960年建国的,三年后公元963年,统一全国的战争就打响了。这战争本身很顺利的,965年后蜀皇帝孟昶投降,但是宋太祖是没想到,到四川去的这些军人太不像话了,天天喝酒抢钱,祸害老百姓,最后在四川激起了兵变,很难收拾的。那咋办呢?从此军中就出现了一个神秘的角色,谁?宦官。
宦官在军中就是负责搜集情报,传递信息,监督将帅,和安抚新征服的地区,说白了就是后来的监军。这一批宦官在军中,他可能什么都不说,但是他们去看,他们去听,而且谁都知道他们是宦官,是皇帝身边派来的人,他们的存在本身,就已经可以让那些张牙舞爪的军人有所收敛。
好了,我们刚才提到的那个老宦官李神祐,就是第一个被宋太祖派到军中的大宦官。公元968年讨伐北汉的军队中有他,公元975年讨伐南唐的军中也有他。后面几乎所有的军政大事中,都有这个李神祐的影子。有他在,皇帝的耳目就在,有他在,军队就不太敢胡作非为,虽然他可能也并不多说什么话。
李神祐是六十六岁那年去世的,据推算应该就在公元1013年前后。他这一辈子真是,没有他,宋太祖还真就有很多事情不太好办。
所以我们该怎么面对这么一个宦官的背影呢?我们又该如何评价皇帝任用宦官这件事呢?只要有皇权在,只要权力集中在孤家寡人身上,作为皇帝本人,他就一直面临着如何打破信息茧房的挑战。而宦官的存在,既是挑战的解决方案之一,但他本身也必然会成为一个全新的挑战,等着皇帝拿出对付宦官问题的解决方案。在历史的长河中,这个故事还将继续。好,这一年就这样,我们下一年公元1014年再见。
下面是感谢。要感谢得到高研院第十六期的同学,他们在全班毕业的下山大会上,还组织了看《文明之旅》,感谢感谢。而且他们去的这个地方让我很羡慕,他们去了古代四大书院之一的嵩阳书院。这次他们还体验了古人拜师入学的仪式,净手、闭目、正衣冠、行拜师礼,反正一共是九道环节,才能完成拜师礼。这确实是线下体验才有的价值,恭喜同学们,祝你们下山快乐。
本期节目的最后,我想致敬一位遗传学家,他叫马克·斯托金。我们这期节目的正片里面不是提到了交叉验证嘛。这位马克·斯托金的研究呢,就为考古学提供了一个巧妙的信息交叉验证。整个故事真的是神来之笔。
话说有一个困扰古人类学家的难题,什么呀?就是人类什么时候开始穿上衣服的?你看这个问题就很难回答,因为考古学家过去都是找跟衣服有关的证据,比如说动物的毛皮,植物的纤维,骨头做的针。但这些证据你就是找到,你能说明啥问题呢?你找到这块毛皮或者这根针,你能证明它是第一块第一根吗?你不能。所以这些证据并不能告诉我们衣服诞生的确切时间。
这个时候斯托金是另辟蹊径,他通过一种小小的寄生虫,就是虱子。我们这代人身上,那应该是没虱子了,但是倒转两三代人身上,很多人是见过虱子的。通过这个小小的寄生虫,解了这个难题。
说来也很简单,就是现在寄生在人体上的虱子是两种,一种叫头虱,寄生在人的头发里,一种叫体虱,是寄生在人的衣服里。奇怪,同样是虱子,它为什么要分化成两种呢?因为虱子一旦离了毛发,它活不过二十四小时。所以当人类褪去体毛之后,他穿上衣服,虱子只有借助那个衣服的纤维,拿那个小爪子扒住衣服纤维,虱子才能存活。所以体虱,因为有了衣服之后,体虱和头虱分道扬镳,就变成了俩物种。
所以基因学家他只要对这两种虱子,头虱和体虱做基因测序,查出这两个物种的分化时间,这就能倒推出人类衣服诞生的时间。最后结论出来了,十七万年前人类穿上衣服,这个难题居然就解了。
多漂亮的解题思路。那我想说的是,信息交叉验证,这不光是古代帝王的政治手腕,它更是我们人类的一种强大的思维方法。所以致敬马克·斯托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