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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掌大权的刘太后为何没变成“武则天”?| 罗振宇《文明之旅》之1023

你好,这里是《文明之旅》,欢迎你穿越到公元1023年,大宋天圣元年,大辽太平三年。

上一期节目我们送别了宋真宗,那现在大宋朝的当家人可就换成了宋仁宗,以及他背后垂帘听政的刘太后。

这刘太后是谁?在民间传说里面,她可就是那个“狸猫换太子”的坏蛋西宫娘娘,还有人给她起了个名字叫刘娥,这都是传说。那这是一个背了1000年骂名的人,那在真实历史上她怎么样呢?其实刘太后的名声很不错。比如说写《资治通鉴》的司马光对她有这么几个方面的评价,说她第一保护好了皇帝,第二给天下立了规矩,第三任用贤臣屏退小人,第四无论是宫里宫外都镇得住场子。总归一句,这位刘娘娘为老赵家是立了大功。

那你想司马光是什么人?那是坚决捍卫儒家正统思想的儒臣。就这么一个人,对本朝的一个女主,因为在正统儒家思想看来,女人就不该当家作主对吧?他能对一个本朝的女主说出这样的评价,那是很不容易的。

我们《文明之旅》节目前面已经很多次从各种侧面提到了这位刘太后。我在看史料的时候,尤其是关于这两年的史料的时候,有一个强烈的感觉,那就是她在政治舞台上的正式亮相的动作太漂亮了,漂亮得让很多男性政治家都黯然失色。

你想在那个时代,一个五十几岁的女人,丈夫刚死儿子还小,自己突然就成了当家人,那请问此时此刻她应该是什么表现呢?你就是装你也得装得悲痛欲绝哭哭啼啼好吗?就别说那个时候,就是今天遇到这种事,那也得等那些远一点的人,家里的其他的亲戚朋友来劝,老太太别哭了,人死不能复生,你可得保重身体,这一大家子人等着你拿主意,得反复这么劝对吧?然后才能擦干眼泪回归正常对吧?

但是您看这位刘太后,就在前一年1022年的3月23号,真宗皇帝驾崩的那一天,朝廷上所有重要的大臣都来了,所有人都搁在那嚎啕大哭。结果哭着哭着谁先说话?刘太后。别哭了,以后有的是时间哭,咱们先把眼前的事情处理好。然后就神智正常地开始和大臣们商议起正事来了,比如说遗诏该怎么写之类的。

好,你可以设想一下,咱们如果在现场,我们能够感受到什么?应该能够感受到一种微妙的东西,在那个刹那,突然在大宋朝廷里面冒头了。什么东西?那就是刘太后本人的权威。

对,权威就是这样,它不仅来自于什么公开的地位,它还来自于某个时刻很微妙的,某个时刻某个人突然展现出来的领导力。我举个我们日常生活中的例子,比如说一帮人在那商量今天晚上去哪儿一起吃饭一顿,大家都说随便。突然有人说了个地方,大家都说好,跟你去。你看什么叫做权威?谁能定义当前大家要做的事,谁就是领导,谁就有权威。

对,1000年前的此时此刻的刘太后,在这一刻,既因为她是先帝的皇后现在的太后,她拿到了公开的权力,也因为她此时此刻说出了那句话,别哭了,以后有的是时间哭,咱们先把眼前的事情处理好。她就定义了大伙眼下该干什么,这就拿到了隐性的权威。

这个不容易的,能马上做出这样的反应,就是在权力转移的那个瞬间,能马上意识到自己的新身份的人,其实不多的。我给你举两个外国的例子。

据说1945年美国总统罗斯福去世,当时的副总统杜鲁门就赶去见罗斯福夫人,进门就说:“夫人,需要我帮您做点什么呢?”罗斯福夫人这个时候看着他说:“不,杜鲁门,现在应该是我问您,我能为您做点什么。”什么意思?对,你是副总统,按照美国宪法,你现在就是总统了对吧?你才是压力最大的那个人,是我们该帮你,你现在是当家者。你看瞬间完成这个角色转变很难的。

不仅是当事人自己,其实别人也一样。还是这个时候杜鲁门的故事,话说杜鲁门上任没两天,当时所有人还是习惯性地觉得,只要我们提到总统两个字,应该还是指罗斯福,因为罗斯福当总统时间太长了嘛。好了,杜鲁门当时要撤换一个财政部长,那部长就问:“这是总统生前决定的吗?”杜鲁门指着自己说:“不,这是总统刚刚决定的,这个时候我才是总统。”

我讲这两个小故事,就是想让你感受一下,就是在这种交替时刻,马上认识到自己的新身份和新责任,其实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而当年的刘太后瞬间就能做到,这是什么?这就是政治家的素质。

好,这是刘太后亮相政坛的第一个动作,紧接着第二个动作就来了,这是一件很血腥的事情,就是处死宦官雷允恭。

这个雷允恭是当时刘太后最宠幸的一个宦官,就是信任到什么程度呢?我给你讲一小场景,就真宗皇帝去世之后,宫廷里的很多宦官就在真宗的陵寝上忙。雷允恭也是撒娇嘛,老奴受先帝那么多年的恩宠,我也要到陵寝上去干活,送先帝一程。刘太后就说:“你别去了,不是我不让你去,是你从小就被惯坏了,又不怎么在外面干活。现在你看你受我宠幸,现在品级又混得这么高,如果是小事人家让你去不合适,让你抬土你也不干。比较重要的事你又不知道忌讳,万一你做错什么,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你听听这话说的,这是一个太后跟一宦官说的话,够推心置腹吧?够为他着想吧?够自己人吧?

雷允恭说:“不嘛不嘛,我就要去。”就撒上娇了。刘太后说:“那好吧,那你就去吧。”去了之后,雷允恭听到了一种意见,说把真宗原定的墓穴稍稍往上面移动那么一点点,就可以让后世的皇帝多子多孙。那奇怪,为什么你们不用这个新的方案,新的墓穴呢?因为怕在那个地方挖出石头和地下水来,那是非常不吉利的事。那为什么不提前勘察一下呢?因为来不及,办丧事那都是有固定期限的。

雷允恭听到这一套马上大包大揽:“我做主,有好的墓穴为什么不用?换,现在就换,我现在就回宫跟太后说,太后肯定答应我,太后多信任我。”你看太后最宠幸的宦官这么说了,那其他人还敢说什么呢?就马上动手就换呗。好了,这头雷允恭就回宫,跟太后这么一说,如此这般,咱们换不换?

太后说:“这么大的事,咱还是慎重,你再找负责的人都商量商量。”这雷允恭也没当回事儿,随便糊弄了一圈就回来说:“商量过了,换。”结果新的墓穴果然挖出了石头,还挖出了地下水。这个责任其实就很大了。那请问你猜刘太后会怎么办?

她就派了几拨人,就在陵寝上就地审问雷允恭。雷允恭说:“我自己拿着设计图,我自己去见太后,我自己去解释。”哪会给你那个机会?直接审,而且还审出了一些什么贪赃的证据,直接在当地就杖杀。什么意思?用棍子当场打死。

反正那个时候,我要是生活在刘太后身边,我会目瞪口呆的。这不是你最亲近最宠爱的人吗?哦,就这么个事,说打死就打死了,连给个当面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就这样。

我们没有办法去猜测刘太后当时的心思,但实际上的结果就是这样,所有的人瞬间就明白了,我的个老天,这位太后没有什么你的人我的人,谁亲谁近这一说,一旦犯了错,那是马上翻脸不认人。

更进一步地说,这也就是刘太后要借着雷允恭的一条命,向所有人传递一个信号,就是里外所有人,不要以为谁离我近,我给过谁好脸色,我就偏信谁。我是谁?我是天下的太后,我在干什么?我替皇帝掌着权呐,天子无私。

这是太后亮相的第二个动作,漂亮吧?我们再说第三个什么呀?就是借着雷允恭这个事,顺手拿下了宰相丁谓。

在《文明之旅》1021年的那一期,我们介绍过这个过程。简单说就是有的人借着真宗墓穴这个事,跑到刘太后那,狠狠地告了宰相丁谓一状,说他擅自动真宗皇帝的墓穴,这就是丁谓伙同宦官雷允恭干的。

那你说这个事儿,宰相丁谓他有没有责任呢?当然有,他是宰相。但是说破大天,他也就是一个领导责任。你非要说这事就是丁谓包藏祸心,甚至是有意谋反,那也太过分了。

接下来怎么办呢?有一个细节,丁谓是知道有人跑到刘太后那说他坏话了,就也跑到太后那去辩解,说了半天。太后她是垂帘听政,所以丁谓是在帘子外面说,说得正热闹呢,突然有一个宦官把帘子给卷起来,说:“相公,您跟谁说话呢?太后已经走了半天了。”你看根本就不听他解释。

局势发展得很快,就这么一个可大可小的事,很快太后就决定:“要不咱把丁谓杀了吧?”有人就劝:“别,这太吓人了,皇上刚即位,咱们就诛杀大臣,这太吓人了,别。人家丁谓哪有什么密谋,不过就是一件事情忘了请示而已嘛。”太后说:“那好,那就不杀了,贬官吧,贬出去。”

贬丁谓这事当时急到什么程度?按说人家丁谓是个宰相,罢免宰相那是朝堂上的大事。那个诏书就是贬官的诏书,规格很高的叫制书。那按照制度应该得翰林学士来写,不等不及,这翰林学士叫来多麻烦,直接叫了当天值班的次等秘书,当时叫做知制诰这么一小官,马上就现场写,写完在朝堂上张榜公布,随后昭告天下,丁谓马上卷铺盖走人。

丁谓是什么人?看过我们1021年那期节目你就知道,那不仅是功臣,而且是有名的大聪明。关键是朝野上下都觉得,在真宗朝那个最后阶段,丁谓和您太后那不是一伙的吗?你们俩不是联手还拿下了寇准吗?这不好容易太后掌权了,丁谓正等着品尝胜利果实呢,突然就这么一个事儿,就这么连轰带赶地摔走了,连面子都没给。

这个刘太后过河拆桥的速度也是太快了。这么想的人是谁?我觉得有可能是丁谓这么想,但是就这么一件事,它看在满朝大臣的眼里,这是个什么信号?我觉得就是四个字叫“太后无党”,太后跟谁是一伙的?太后一个人是一伙的。

请注意这两个动作,杀掉雷允恭和拿下宰相丁谓,这两个动作说起来容易,其实特别难。你设身处地一想就明白了,一个深宫中的太后突然掌权了,难免对外朝的大臣是有依赖心理的。我一介女流在深宫之中,我怎么掌握这么大的国家?我多少得有点自己人通风报信吧?要有点关系密切的大臣替我挑挑担子吧?

你看后来宋朝还有几个掌权的太后,像英宗时期的曹太后,那对外朝的宰相韩琦就很依赖。韩琦为了让她早点退位,就吓唬她说:“我老啦,我要退休。”曹太后说:“别,那哪行?你哪能退?我老太婆本来是应该在深宫里待着的,我这不是没办法吗?才出来垂帘听政,你要是走我可先走。”曹太后就真的走了。

后来哲宗时期的那个高太后,对外朝的大臣司马光那更是言听计从,甚至是拿司马光当政治导师。

但是你看咱们现在这位刘太后,那叫杀伐果决,什么耳目什么臂膀一概不要。上场之后这几个亮相的动作,就是在告诉天下人,太后无畏,太后无私,太后无党,太后就是你们今后的当家人。厉害吧?这简直厉害到没有破绽的程度。

但是话又说回来,到这个时候为止,刘太后的行为虽然没有什么破绽,但是她的身份还是有一个天大的破绽,不是别的,就是因为她是个女人,她是垂帘听政的太后。她的合法性就是一个,按照儒家正统来说,她的合法性就是一个一言难尽的尴尬问题。

好,那我们就带着这个问题,穿越回1023年,来看看刘太后的真实处境。

公元1023年,大宋天圣元年,刘太后垂帘听政,但这个时候她也面对着一个天大的困境。你就看这个年号天圣,天地的天,圣人的圣,很正常很朴素的两个字吧?但是当时就有人嘀咕,说你把这两个字拆开来看,“天”拆开来不就是二人吗?“天圣”就变成了“二人圣”,其实就是二圣人的意思,这是太后和皇帝两个圣人要肩并肩的意思。

后来刘太后时期还有一个年号叫“明道”,又有人说了,咱再把这个字拆一拆,你看“明”是日和月,那明道不就是“日月同道”的意思吗?日代表皇帝,月是太阴代表太后。对,你想那个武则天也给自己起了一个名字,生造的那个字叫“曌”,也是上面一个日月,下面一个空,日月当空的意思。

想到这儿,这个刘太后莫不是要当武则天?你看这种私下里的嘀嘀咕咕,应该是贯穿了刘太后当政的十几年时间。这是一个很别扭的时期,你说大家要是不认可太后垂帘听政吧,也不是,毕竟仁宗皇帝年纪还小,他妈不替他做主谁替他做主呢?但是你要说大家认可这种现状,也不是。

古代儒家有一句话,叫“牡鸡司晨,惟家之索”,说谁家公鸡不啼鸣,那个母鸡负责出来打鸣,这家差不多也要败落了,说的就是现在女主当政的时期。

这个别扭劲它从哪来?其实来自于中国皇权政治和儒家思想的一个逻辑错位,它是个逻辑上的Bug(缺陷),是两条道理并存带来的。我们先看第一条道理,就是皇权它是一种男权至上的权力,最高权力毫无疑问是要在男性继承人之间传递的。那还有一条道理,就是什么时候女人会压过男人呢?还真有一种情况,就是当这个女人她是一个母亲的时候,因为儒家要讲孝道。

你看男权和孝道,这两个逻辑儒家都认,但是当它碰在一起的时候,当中有个Bug(缺陷)。那如果是在民间家庭里,这个Bug(缺陷)其实就不大,它可以共存。因为对外一家之主是男人,但是对内呢?老母亲如果健在,老母亲在家里位置最高完全可以呀。《红楼梦》里的贾母她就是这种情况,这是可以兼容的。

话说我看过一个材料,就是鸦片战争之后,有一个英国人来到中国,就说中国人这个行为好奇怪,一个官员如果他的妈妈病了,或者干脆就是回家照顾年迈的妈妈,他可以理直气壮地找朝廷请假,哪怕所有人都知道他这哪是请假,哪是回家照顾妈妈,他就是为了逃避责任,但是他可以理直气壮。但是呢,从来没有官员因为自己的妻子老婆病了,去找朝廷请假的。所以这英国人就觉得奇怪,你说这中国人还是不尊重女性呢?

还有一个现象他也觉得奇怪,说中国人很少把朋友介绍给自己的妻子,但是会把朋友介绍给自己的妈妈。介绍的时候,朋友要对着他的妈妈磕头,那他呢也要跪下来对朋友磕头还礼。这个场景在英国人看起来非常搞笑的,你两个身居高位,甚至连胡子都白了的男人,为一个女人互相磕头,这叫什么事儿?这是我在杨联先生的一篇文章里看到的,对,英国人不理解,这是中国人既要男权社会,又要遵从孝道,这两个道理得并存才会有的现象。

这是民间无所谓,如果是皇家那情况就复杂了。如果皇帝是成年人,那也很简单,跟民间一样,就是在外朝皇帝最大,在宫里太后最大。这方面,清朝的那个乾隆皇帝的处理方式很典型。他的妈妈,就是电视剧里的那个甄嬛,老太太厉害,活了80多岁。乾隆皇帝是好吃好喝好玩,供了老太太一辈子,出去玩到哪儿都把老太太带着。你看宫里面太后最大,但是如果太后对宫外的事要插嘴,她要干政那怎么办呢?乾隆皇帝的方法很简单,就是严令太后身边的所有太监宫女,绝不允许在太后面前提外面的事儿,多一句嘴定行正法,就这么严厉。

话说有一次,老太后就和儿子乾隆皇帝闲聊,说我听说外面有一座庙特别灵,但是年久失修,朝廷能不能拨点款子修一下?乾隆表面答应:“好,我就去修。”一转脸就去斥责太监:“这庙的事儿是谁告诉老太太的?外面的事儿如果该说我会说,你们不许说。”你看只要里外能分开,皇权的男权和孝道的母权,它是可以并存的。

但是在我们现在讲的,在公元1023年的这种情况下,你看这就麻烦了。如果按照孝道,在宫廷里面母亲地位要高于儿子,太后比皇帝大这个好说。但是在外朝呢?在朝廷里呢?因为皇帝还小,只能靠母亲代为掌权,所以一个女性的权力最大。

这就和儒家理想中的那个皇权的男性属性就冲突了,大家就难免觉得别扭。这个别扭劲,大家内心里还有一个解释,就是再忍忍再忍忍,等皇帝长大了,太后还政皇帝,撤帘归政也就过去了,现在先忍忍。这就相当于什么呢?就桌子腿断了,先拿块木头垫上,权宜之计,将来还是要修这个桌子,或者买个新的。对,太后就是那块垫着的木头,既重要但是又不受待见。

而且更进一步地说,大家心里还是有两个担心,第一如果这个太后自己要当皇帝怎么办?她最大,她里外她都最大,万一搞出个武则天怎么办?第二如果这个太后要任用自己的娘家人,搞出个外戚专权,可又怎么办?这也不是瞎担心,汉朝的那个王莽就是个活生生的先例。

所以如果是北方少数民族好办,南北朝时候的北魏就有这么一个规定,如果皇帝后宫里的女人生了男孩,这个男孩将来有可能继位,那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这个母亲杀了就完了。汉人当中的汉武帝也这么干过,钩弋夫人。但那不可能被正式确立为朝廷的制度,因为在儒家文化区里面,谁把皇帝的妈妈杀了,那皇帝继位之后,根据孝道的原则,那能饶得了他吗?

所以汉唐之后,怎么防范女主专权和外戚专权的问题,就成了一个大课题。这课题宋朝的回答是很不错的,具体而言,就是从咱们今天在聊的这位刘太后开始的。很多人可能有一个误解,觉得这种皇帝年幼太后掌权的局面是一个特殊情况,比较少见。其实一点儿也不少,有人统计过嘛,在2000多年的皇权历史中,大概四分之一的时段,都是女主掌权或者是男女共同执政,太后执政的情况在皇权时代一共是32位多吧,执政时长加起来500年之久,长吧?那宋朝有多少位呢?有9位,宋朝北宋南宋加起来一共才18位皇帝,有9位太后临朝听政,你听听这个比例。其中执政时间最长的,就是咱们现在谈的这位刘太后,执政11年。

那请问这11年的结果怎么样呢?可以说是上上下下非常满意。比如说南宋有一个思想家叫叶适,就很夸耀我们大宋朝,他说咱们大宋朝那有几个东西是没有的,你看没有女宠之祸,没有宦官之祸,没有外戚之祸,没有权臣之祸,甚至也不怎么有奸臣之祸,就是有我们大宋朝的制度好,见了点苗头也就除掉了。

到了元代修《宋史》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宋史》上就说大宋朝300年,既没有出汉代王莽那样的人,也没有出唐代武则天那样的事,那是不是很了不起?你看这个情况就这么有意思,太后临朝执政,大家心里各种担心各种嘀咕,但是结果呢?什么事都没有,大家担心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这是一个很了不起的成就。

问题是咱们大宋朝它是怎么做到的呢?

我们先来说一说为什么宋代没有外戚之祸。一旦太后掌权,她有一个本能的冲动,就是信任自己的娘家人,爹也好哥哥也好,这就是外戚。

那问题来了,为什么外戚一旦掌权,往往会酿成大祸呢?这是跟外戚的权力特征有关的。外戚的权力,它是生长在这一个太后身上的,这一个太后一旦把权力交还给皇帝,或者这一个太后一死,整个外戚集团,不管现在有多大的权力,它的基础马上就不存在了,马上就得出局。所以对于外戚集团来说,这是一个叫有你没我有我没你,你死我活的矛盾。所以外戚往往在它集团性地要失去权力之前,往往会拼死一搏,对皇权的威胁就极大。

有人统计过嘛,在西汉你看有20家外戚,最后能不被灭族的只有4家,这个存活的概率太低了。东汉的情况也差不多,众多外戚当中,最后只有3家保全没被灭族。不管你原来功劳多大,权位多大怎样?霍去病他们家霍光,最后老霍家整体灭族。你想这是一个多么惨烈的情况。

但是最后又怎么样呢?你就灭外戚杀外戚,最后西汉不还是毁在外戚王莽的手里吗?这感觉就是外戚集团就像是某种病毒,它一旦找到了入侵的那个口子,这个口子就是某一位掌权的太后,然后就会从这个小口子里不断地输入病毒,不断地摧毁这个宿主,不摧毁它是不会罢休的。那这个时候太后本人是谁?本人就是一匹特洛伊木马,它负责把城外的兵运进来,最后其实这匹特洛伊木马连它自己的命运也掌控不了。

所以历史上不是有一个名场面吗?就是汉元帝的皇后王政君,就这么一个太后,培养了整个王氏家族成为外戚。那请问王政君是谁?她就是汉朝的一个伤口,王家人就通过她这个伤口,不断地往汉氏皇权里面输入病毒,一代一代地往权力核心去拱,最后是生生培养出了那个篡位的王莽。

整个这个过程呢,其实都是在王政君的有意无意的帮助下完成的。那到了最后时刻,王莽最终要篡权了,就派人,王政君是他姑妈,找他姑姑王政君要那个传国玉玺。老太太那个骂,你们这帮忘恩负义的猪狗不如的,我这个老寡妇反正要死了,这个玉玺我就是带到坟里我也不给你,就是撒泼打滚。但是那有什么用呢?老太太最后还动了武,把这个传国玉玺拿起来就往地上这么一砸,生把那么大的传国玉玺砸出了一个角,砸坏了。你看最后老太太自己也身不由己,外戚专权这个政治逻辑一旦启动,最后所有人都没有好下场,包括太后在内。

那话说回来,为什么宋朝那么多太后,9位太后掌过权,但是偏偏它没有一场外戚之祸呢?其中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宋朝太后的身后,她没有很大的家族势力。因为这个时候已经不是豪族社会了,宋代是平民社会。这个问题呢,我们将会在下下一期,就是公元1025年那期节目里再聊。这一期我们主要是从防守方的视角,我们来看看大宋朝是怎么通过制度建设来防止外戚干政的。

其实很多人都没有意识到一个问题,就是这个大宋朝本身,它就是外戚篡权起的家。你可能会说奇怪,从来没听说过对吧?我们听说的故事都是陈桥兵变黄袍加身,是掌权的领兵大将赵匡胤欺负皇家的孤儿寡母的故事,你怎么说这是外戚篡权呢?你听我说,这是另外一个故事。

没当皇帝之前的赵匡胤,受后周皇室的信任到什么程度?不光让他掌兵,而且还给他的弟弟赵光义,就是后来的宋太宗攀了一门好亲戚,他们老赵家其实成了后周的外戚。这关系有点乱,我帮你来说一说。后周世宗柴荣和宋太宗赵光义有一个共同的老丈人叫符彦卿。符彦卿的大女儿二女儿都嫁给了柴荣,三女儿嫁给了这位赵光义宋太宗。两家这么亲戚一盘,很多心态都变了。

所以你想想看,陈桥兵变之前,为什么后周的那个掌权的太后放心派赵匡胤领兵出征呢?因为两家亲戚,这是我妹夫的哥哥,是我娘家人呐,所以放心呐。那陈桥兵变之后,赵匡胤带着兵回京要夺权,为什么太后答应得又那么痛快呢?一点反抗都没有呢?其中当然有打不过的原因,自己手头也没有军队了,但是难免也是因为这是我妹夫的哥哥,一家人,即使我们不当皇家了,他多少也会对我们关照,不会把事情做得太绝。

事实也是这样,一直到这位后周太后死,大宋朝对她都很好。她是公元993年死的,那个时候已经是皇帝是宋太宗了。宋太宗真的是以皇后大礼给她风光大葬。那你想除了因为她是前朝皇后之外,还有一个原因是什么?对,她就是宋太宗的大姨子,她是宋太宗的皇后的姐姐,一家人嘛。

所以你看有了这么一段历史渊源,你再想,宋朝皇帝能不介意外戚篡权吗?他自己就是这么篡上来的吗?太知道这里面的厉害了。那怎么防范呢?要说防范之道其实也很简单,就是只要你是外戚,我可以给你荣华富贵,但是你不可以掌权。

比如说宋朝就规定,外戚是不能当文官的,要当官只能当武官。你别看都是官,在宋代官场上的地位,文武之间那是云泥之别。外戚只能当武官,位置高一点的文官不用想了。那外戚能当地方官吗?不行,尤其是有实权的地方官不行。那当中央官员行吗?可以,但是高官不行。这是宋仁宗时候就定下来的规矩,外戚不能当宰相,也不能当枢密使。

当然了,这些规矩它是规矩就有例外,但是只要出现例外,那就是天大的事,当时一定会有人力争。我们就拿刘太后这个时期来说,有一个人很厉害叫钱惟演,其实这是个很了不得的人,钱惟演。我们在1019年讲西昆体的时候就提到他,钱惟演其实是西昆体除了杨亿之外另外一个创始人,是当时的文坛领袖,其实欧阳修就出自钱惟演的门下。

钱惟演还有另外一个身份,他是当年的吴越国君钱镠的儿子。你看这两个身份都很尊贵,但是坏就坏在他还有一个身份,什么呢?他还是刘太后的亲戚。钱惟演把自己的妹妹嫁给了刘太后的那个,咱们就这么说吧,叫干哥哥叫刘美。好了,他就成外戚了。自从有了这个外戚的身份,钱惟演的麻烦就来了。

刘太后掌权之后,宰相马上就说:“钱惟演是你亲戚,不能掌重要的权力了,他现在当枢密使他就当不成了。”钱惟演就只好滚鞍落马。后来钱惟演是多次谋求要当个宰相,他也确实朝野声望各种关系当然是够的。然后刘太后就通过宦官就告诉他,说:“算了吧,这事阻力太大了,你死了这条心。”但是钱惟演不死心,有监察御史就公开放话,说:“我只要是看到钱惟演当了宰相,朝廷的圣旨只要下来,我当庭就能把这圣旨给它撕喽。”当时就很多人就这么放话。

那你说钱惟演这辈子,真的是什么都有了,官阶官品勋位都到了最高级别,在文坛上那也是大宗师的级别,但是就是没到中书省当过宰相。所以他曾经感慨,说我这辈子真的只有一个遗憾,就是没有在宰相签发文件的,那张黄纸上画过一个圈。

对,宋朝防范外戚还有很多方法。比如说外戚不能当皇帝的侍从官,什么意思?就是你们这种人别离皇帝太近,你们本来就亲戚容易被信任,时间长了不好。所以皇帝的侍从官没有外戚的事。还有外戚你别看你是亲戚,你其实是不许和宫里的女眷见面的,你就是皇后太后的什么亲戚,你连见个面都不容易,你还能起什么坏心思,打什么坏主意呢?还有什么外戚不能和大臣们有过于密切的来往等等等等。

所以站在民间看皇家,其实是有很多误解的。我举个例子,民间传说有一个故事叫《铡美案》对吧?那个陈世美他中了状元,然后招了驸马,被老太后看中了嘛,把皇帝的妹妹嫁给他了嘛。那民间看起来这还了得对吧?这当了皇帝的妹夫老太后的女婿,这将来这陈世美还不得飞黄腾达呀?所以你看陈世美才敢杀妻灭子,欺负那个秦香莲。

其实这是民间社会对上层的一个想象,是一个天大的误解。我们假设,假设宋朝真的有这么一个陈世美,他在大宋朝真的当了驸马,那他是谁?他就是我们刚才讲的外戚。那他这个状元可就算白中了,他一点政治前途也不会有,等着陈世美的未来,就是混吃等死的一辈子。对,这就是大宋朝对于外戚的防范制度。

好了,刚才我们说的是宋朝对于外戚的防范,我们可以把这个漏洞称之为叫“王莽漏洞”,现在这个漏洞堵上了。但是女主政治还有一个更大的漏洞,我们可以称之为叫做“武则天漏洞”,就是万一哪一天掌权的太后觉得挺过瘾的,我就是不想让,我甚至想进一步我想当皇帝,那可怎么办?

请注意,这是皇权逻辑的死结,道理很简单,皇权是一种绝对排他的权力,最高统治者那就是说一不二的存在,你怎么给他立规矩?他本身就是规矩。你怎么扒拉他下来?满朝文武都是他的人。

这就是刘太后这段历史的价值了,她是宋朝第一个掌权的太后,时间也非常长,掌权11年。无论是性格还是政治才能,她都是最突出的。刘太后甚至跟武则天一样,是丈夫皇帝长期生病,她在当皇后的时候,就已经介入到最高政治决策里来了。所以整个宋朝,如果有一位太后想当武则天,这位刘太后最有机会。

但是呢,通过刘太后和当朝士大夫之间长达11年的互动,这事它毕竟没有发生对吧?现在回看这一段史料,我经常都有点觉得恍惚,就说不清是这位刘太后她不想,还是刘太后想但是士大夫不让,反正双方都是疯狂试探,极限拉扯。

你说刘太后不想吧,她确实也问过这个话,她问满朝文武:“武则天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呐?”你说她问这话啥意思?幸好当时有一个大臣叫鲁宗道,马上站出来说:“武则天她是大唐的罪人,她差点就毁了社稷。”有人这么一出头嘛,太后马上就不吭声了。

还有一次,有人建议太后为刘氏,就是太后自己家那个刘氏立宗庙。这是啥意思?就是让太后这一族和赵家天子这一族分庭抗礼,两家都有宗庙可能要同时祭拜。刘太后居然就把这份奏书拿到朝堂上来问群臣,大伙还是不吭声。也是这个时候,还是那个鲁宗道站出来说不可。

还有一次,刘太后和皇帝同时出门,太后的车子本来是要走在前面的,又是这个鲁宗道出来就说了这么一段话,说妇人要三从四德,“三从”就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您得从子,所以您得跟从嘛,您得在后面。太后没办法只好接着照办。几次都是这个鲁宗道。

还有一个事,直到刘太后死的时候,宋仁宗还说:“说我娘就是太后都病得不能说话了,还好几次扯自己衣服,好像要说点什么。”她扯自己衣服这什么意思呢?有人就告诉仁宗,说太后这是想穿天子的衣服下葬,但是你不能让她这么穿,如果你让她穿了,她到地底下她怎么见先帝,怎么见你爸爸呀?

仁宗皇帝这才恍然大悟,让刘太后还是穿着皇后的衣服入了葬。所以你看太后就这样,掌权十几年,就这点儿衣服上的小心思,到了她也没能如愿。

但是咱也得反过来说,这刘太后她真有当武则天的心思吗?其实也不全然。同样嘛,也有这样的记载,有一个小官讨好她,建议按照武则天当年的先例给刘氏立宗庙,还有人献上了武后临朝图。但是因为换了一个场合,刘太后又把这份奏书往地上一扔,说了一句挺硬气的狠话,说:“少来这一套,我不做这种对不起祖宗的事情。”

听着有点矛盾,但这就是政治博弈的复杂之处。从太后垂帘听政到武则天自己称帝,这中间有很多层次。比如说你太后垂帘听政,要不要把自己的生日定为节日?要不要以太后的名义派遣使者出使大辽契丹?和皇帝出现的时候用什么礼节等等等等。这个政治操作有太多的细节,太后可以一步一步地往前试探,往前拱,士大夫也会一层一层地拼命地抵挡。

这种政治上的节节进逼和节节抵抗,我可以给你举个例子。你看太后垂帘听政,太后确实是最高权力的拥有者,这个不抬杠,所有人都认。但问题是,你太后是深宫中的一个女性,你具体怎么拥有权力呢?你那个办事的流程是什么样的呢?这里面有好多文章可以做呀。

我们以前讲过,刘太后刚上台的时候,朝堂上两个宰相,一个丁谓一个王曾。这两个人拿出来的太后听政的,就是具体办事流程的方案,它不一样。

王曾的这份方案非常简单,就是垂帘听政又不新鲜,东汉时候就有,按照东汉时候的规矩办就行,就是太后和皇帝每五天上一次朝,皇帝坐在左边,太后坐在右边,前面挂个帘子处理政务,这不就得了吗?

但是丁谓提的这份方案就不一样,稍微有点复杂,你认真听。他说皇帝是每个月的初一十五,每个月两天召见一下大臣,这当然是礼仪性的,没有实际的意义。那太后咋办呢?分两种情况,大事太后和皇帝一起见宰相班子,讨论决定。那小事呢?小事就让宦官把宰相的处理意见报到宫里去,太后在这个文件上面签个字,发下来再执行。

听起来也很合理吧?而且很多人听着会有点晕,这两份方案之间有什么区别?这个区别很大。王曾在当时一听丁谓这个方案就急了,就反对。当时他说了一句话,说你这么干不行,你这是把太后和皇帝分开,然后你还把那个宦官这个角色给搅进来了,这不是朝廷之福。

对,王曾确实很敏锐,丁谓的方案它确实留下了这么几个空间,我给你简单推演一下。第一如果按照王曾的方案,太后和皇帝五天见一次大臣,你想五天再见一次,那能讨论个啥?虽然名义上太后有最后所有政治决定的最后决定权,但是时间限制住了,五天才见一回,时间限制住了,权力也就限制住了,权力的天平就会渐渐地有点偏到宰相群体这一边。

但是如果按照刚才我们讲的丁谓的方案,太后和皇帝可以随时召见宰相群体,如果太后像宋太宗那么勤政,每天都要上朝,那太后的权力就大多了,权力的天平就会倾斜过来。这是第一点。

还有第二点,那刚才丁谓的方案讲嘛,大事这么办小事那么办,那请问谁来决定什么是大事什么是小事呢?当然是太后,太后说这事大它就是大事,这就赋予了太后一项权力,就是她想管什么她就可以管什么,想不管什么就可以甩锅给宰相什么,这个空间就出现了。你想想看什么叫权力?权力最核心的部分就是决定什么是大事什么是小事,对不对?这是第二点。

还有第三点,大事太后和皇帝一起召见宰相,小事就让宦官用公文来传达意见。那如果太后有什么事不想让皇帝知道,皇帝也十几岁了渐渐懂事了,或者太后不愿意当着皇帝的面讨论,就可以说这是个小事,然后独立操作,和宰相们沟通意见,这不就把太后和皇帝分开了吗?长此以往,这太后的权力就会越来越大。将来皇帝长大了,太后理论上是要归政给皇帝的,但是太后权力这么膨胀,她跟皇帝分开了,这就为将来的归政皇帝制造了障碍。这是第三点。

还有第四点,你发现没有,这里面搅和进来一个宦官,他虽然只是来回传递消息的角色,但是你可千万不要小看这种角色,掌握信息传递权,会在关键时刻发挥关键作用的。那丁谓之所以这么提,也是因为他想给自己留下一个操纵朝政的空间,因为丁谓喜欢跟宦官勾结嘛。

你看这么一分析你就知道了,不同的听政方案,其实细节区别特别大,短期看没什么嘛,长期一看,那叫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它就会被放大成完全不同的政治后果。

刘太后执政的11年间,你可以看得到,刘太后和士大夫们就在采取这种叫“切香肠”的方法,既在一点一点地接近目标,又在今天切一片明天切一片,这么互相试探底线。但是11年走下来,大家担心的最后一步,就是太后当皇帝那一步,毕竟没有发生,刘太后还是穿着一身皇后的衣服到地下去见先帝了,这就是士大夫们的胜利。只要没有走到最后那一步,那就确立了一个什么?叫政治先例。

就是后来宋朝的太后你们想想,连刘太后当年能力那么强机会那么好,都没有做到的事情,你拿个镜子照照自己的样子呗,你再有野心,你想想刘太后这个先例,可能也就算了。

对,今天我们是粗粗地回顾了一下这个过程,宋朝是怎么给垂帘听政的太后膨胀的权力踩刹车的。通过这个过程你可以感受到大宋朝的一个基本的执政方略,这个方略在宋朝那是白纸黑字写下来的,是在宋太宗的继位诏书里就被明确表达出来的,简单说就是八个字,叫“事为之防,曲为之制”。什么意思?就是对任何可能的风险,我都准备了防范的方法,对任何现实的隐患,我都设置了制约的机制,事为之防,曲为之制。

你可能一听这个方法好,防患于未然嘛,这有什么不对呢?对,这就要说到宋朝政治的特点了。钱穆先生这本名作叫《中国历代政治得失》里面讲了这么一句话,他说在我们要讲的汉唐宋明清五个朝代里,宋是最贫最弱的一环,专从政治制度上来看,也是最没有建树的一环。

这句话看你怎么理解,说大宋朝最贫最弱,听了这么多期《文明之旅》节目,恐怕你也不认同。但是如果说它在政治制度上没有创造性,这话真的是说得有点谱,政治制度的创造性宋朝确实很弱,但是要论补漏洞的功夫,那宋朝的本事在中国历史上数一数二,它不创造但是它勤于修补。

你想大宋朝生于忧患,那是从五代乱世中崛起的,你再往前一看,此前1000年的汉唐时代,留下了太多的政治的漏洞,政治的教训。所以等到大宋朝建立之后,大宋君臣一直在弹精竭虑地想修补这些漏洞,把那个我们讲的亡羊补牢的精神,那真是发挥到了极致。宋代之前的那些制度缺陷,好像一下子就全部消失了,什么宦官之祸外戚之祸就全部都没有了。

但问题是,在现实世界当中有一个铁律,就是从来没有什么只有收益没有代价的好方法。对,你补上了一个漏洞的补丁,在看不见的地方,一定又打开了一个新的漏洞。解决了一个问题的手段,一定会成为下一个要解决的问题,这才是现实世界,这也是宋朝历史最让人深思的地方。

比如说我们刚才讲的八个字,事为之防,曲为之制,这也就意味着但凡是有风险的地方,那我就权当风险已经发生了,就那么预防。那它接下来的推论是什么呢?就是我如果看见一个人带了犯罪工具,那我就推断他要犯罪,事为之防嘛,曲为之制嘛,就必须提前遏止。

那请问这样做对吗?宋朝的人没觉得这么做有什么不对对吧?你看这些皇亲外戚宦官,军队作乱地方造反,所有这些内乱,北宋都用这种事为之防,曲为之制,这八个字防住了,都防着呀。

但是当时他们可能意识不到,因为他们对地方武装防范过严,以至于中央禁军如果被打垮了,整个国家就再也没有还手之力了,国家马上就濒临死亡了。到1127年的时候,我们讲北宋灭亡的时候,就是这一幕。

还有到了南宋的时候,我们中国人都知道的岳飞的冤案,根子也是在这,“事为之防,曲为之制”这八个字。岳飞有能力打仗吧?有能力打仗,他当然就有能力造反。所以按照大宋朝的这种防范精神,就必须提前制止他造反。所以为了莫须有的罪名杀掉他,在当时大宋君臣看来,这是可以接受的。你可能没想到,冤杀岳飞的时候,当时满朝文武没有什么人替岳飞说话,多荒唐的逻辑。

你跟着看我们的《文明之旅》,再过两年时间,我们就会讲到岳飞的这个故事。这就是我们穿越回历史时空,伴随着古人步伐往前走的强烈感受,就是面对一个难题,没有什么办法可以一劳永逸。应对一项挑战,历史它永远是一个无限游戏。

好,这就是我们为你讲的1023年的刘太后的故事。我们明年在1024年,我们在一个精彩的创新事件里,我们再见。

下面是本期感谢。本周我要感谢来自最北边的看片团,在新疆阿尔金山无人区发来的看片团反馈。深圳的李淼、张瑞和哈奇组织得到高研院的同学一起参加了科考队,深入到阿尔金山的无人区。他们白天看野生藏羚羊,晚上在营地就搭起荧幕,一起来看我们《文明之旅》节目,这精神头真的是好,给你们点赞。

他们说他们也发起了一个大愿,每年都会深入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一起看《文明之旅》,一起建立自己的文明地标,期待我们一起长跑20年。

本期节目的最后,我想致敬著名汉学家杨联陛先生。刚才的正片里,你听我说到的那个,就是英国人对清朝官员的那个不理解,这个小故事就出自他的一篇论文。

那杨联陛这个人的名字你可能会很陌生,但他的朋友圈不得了,大名鼎鼎,一大堆的名人。你看他是将近100年前,就是1925年考进的清华大学,他的国文老师是谁?朱自清先生。英文老师是谁?叶公超先生。毕业论文的指导老师是谁?陈寅恪先生。

后来他去了哈佛大学,又跟赵元任一起办中文训练班。他呢还是胡适先生遗嘱指定的处理手稿和文件的人。我看杨联陛的传记,最大的感受就是俩字叫“有趣”。

他有一篇著名的论文,叫《帝制中国的作息时间表》,你是不是光听题目就觉得很吸引人?对,论学术,杨先生开玩笑,他说自己是开杂货铺的,一辈子的著述涉及面是非常宽,什么思想制度经济科学艺术语言历史,全有涉猎。

要论个人交往呢,如果说哈佛大学是海外汉学研究的重镇,那他们家就是重镇的这个码头,为啥?因为他家的太太做得一手的好菜,常常在家请客吃饭,那不光是同事嘛,也有来哈佛访问的各路学者,就算是来自中国大陆的一些什么小辈来访,她也会做个什么三明治来招待一下。

杨联陛先生还爱唱戏,据说老生戏的水平非常高,是可以录唱片的那种水平。麻将也是经常要打的,围棋下得也是不错的,他和当时很多中国学者都下过棋,手谈过。

所以你看学界看起来那么多人,也是一个江湖,所有的江湖都一样,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学者当中,像杨联陛先生这么有趣的人也是不多的。对一个有趣的人,他就会吸引有趣的事,有趣的人往他身边靠拢,就会留下一个有趣的传奇。

我们得到APP上电子书库里面有一本书,就叫《杨联陛别传》,不是很厚,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去翻一翻。今天我们致敬杨联陛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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