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风流人物 第一季:曹植 棠棣之殇（1）
魏·黄初四年五月，公元223年，曹魏初立这几年，虽外部仍旧征伐不断但内部却蒸蒸日上。这年5月，曹不以“会节气”之名将一众曹氏藩王诏回京师洛阳。接到诏令的曹植，内心宛如密室里透进一缕阳光，他对皇兄能给他这样一个机会十分感激，自因为这不只是一次简单的朝觐而是一种待遇，这种待遇对他来说是与曹不冰释前嫌的信号，同时应诏的还有曹彰、曹彪等兄弟，他们自延康元年(公元220年)被迁徙封地后，都是首次来京，也是曹氏兄弟们分别三年后首次会面，看着曹植向自己进献歌功颂德的诗文，曹不很是愉悦，他很喜欢看到三弟这种卑躬屈膝、俯首低眉的样子，当年英姿勃发意气飞扬的曹子建不见了，而自己面前的俨然是一只被驯服的家兔。从曹植身上他看到了征服的力量。不管背地里怎样，但是明面上兄弟相见时的时光甚是开心。一日，曹不以公务余暇为由，邀任城王曹彰下棋。面对皇帝的邀请，曹彰只能答应。没多久，宫内便传出曹彰离奇暴毙的消息，整个京师一片哗然。转眼之间，猛将突然殒命，不得不令人惊疑。听到消息后的曹植一瞬间都明白了，骨肉相残才是这次“会节气”的目的，曹植又一次预感到危险正向自己逼来。接下来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他不敢往下想。收起恐慌，曹植挥泪作诔(lěi) 文。文中仅以寥寥数语追思曹彰的义德与功绩，至于自己的感受，也只是在序文中轻轻带过从文中闪烁其词、欲言又止中，可知他必有难言之痛。
棠棣之殇
黄河流经山东省东阿县境内时，到达下游最窄的河段艾山卡口。在卡口左岸，有一座风光秀丽的小山丘。远远望去，这座海拔仅82米的小山，形似一只静卧在黄河之畔的甲鱼，故名鱼山。鱼山虽然不高，规模也不大，但是在当地却有较高的知名度，因为它安葬着一颗不朽的诗魂。
曹植是曹操嫡出的第三子，生于豪门、长于乱世的他从小就被寄予厚望，为了这一份寄托，曹操为其取名植，字子建，也是希望他有所作为，建功立业。曹植也并未让曹操失望，自小就展示出了极高的文学天赋，其聪明程度一度被曹操认为是最像自己的儿子。 “曹植十岁的时候就很会写文章，写得非常的精彩，他曾经把一首诗送给他的父亲看，他父亲就怀疑这一部作品是别人代笔的。也就是说他的文学的这种造诣才华，很多方面用我们今天话来讲，叫天赋异禀。曹操自己本人也是一个在文学方面造诣非常深厚的一个人。所以少小时候的曹植的这种文学上面的造诣，使曹操早年对曹植非常的钟爱”——钟书林（武汉大学 教授）年少时的曹植得到了曹操的细心栽培，二人一同征战四方。在战火和硝烟中洗礼过的曹植，意气风发，既有贵族少爷的高贵与昂扬，也怀揣着年轻人对未来的热血与激情。在那个乱石穿空、惊涛拍岸的时代，曹植的理想与抱负很大一部分是受到父亲曹操的影响，他目睹着父亲的英姿与智谋，也渴望成为一个像父亲那样具有政治影响力的人物。
“青年时代的曹植有两个比较有名的作品，一首诗《白马篇》，《白马篇》里边就写到了他这个人生，希望能够上阵杀敌，能够“视死忽如归”这样的一种英雄气概，这是他青年时候的一个梦想。另外还有一篇作品叫作《与杨德祖书》，杨德祖就是杨修。曹植在这一封书信当中就是说到，大丈夫在世应该建“金石之功”，不朽之功业，扬名万世，而不是做一个文学家”——钟书林（武汉大学 教授）
建安十八年（公元213年）五月，汉献帝册封曹操为魏公，加九锡，建魏国，定都于邺城。此时关于继承人的问题也被众臣提上了议事日程。长子曹昂死后，最有资格的继承人自然就是曹丕了，但这时曹操似乎把“立嫡以长”的惯例抛到了脑后，迟迟不肯确立太子，他究竟是如何盘算的呢？
“我们知道曹操是一个非常成熟的政治家，他在选择继承人的时候他是比较慎重的。对于曹操来说，有许多传统的一些思想对他的束缚其实并不大，所以在他挑选继承人的时候，他并不是一定要挑选曹丕的，所以他要在他的几个儿子中去考察，谁最适合做他的接班人，能够把他的事业传承下去”——史建群（郑州大学教授）在曹操看来，通过长时间的观察和考验，才能从诸子中培养和选定自己满意的继承人，一个真正的政治家。但是在考验的过程中，曹操悄悄地在曹植身上加了砝码。
汉·建安二十五年正月，公元220年，面对曹彰的暴毙，曹植心中愧疚万分，不仅有无法直言的苦闷，也有昔日父亲灵柩前的抉择。当年曹操在洛阳病危，曹植赶到时也没有见到父亲最后一面，悲恸之际，比他早到的哥哥曹彰却私下对他说父亲去世前急召我前来，就是要立你为太子。在立嗣的问题上，曹彰一直是站在曹植身边的，他这一番话虽不是曹操本意，但却是兄弟二人放手一搏的机会。曹植十分明白，若与手握兵权的曹彰合力，未尝不可与曹丕一争高下。许久后，曹植终于按捺住心中翻涌，对曹彰说道，你没见到袁氏兄弟的下场吗?曹植以袁氏兄弟为说辞，其本意并非是他不想，但念及骨肉相残，毁掉曹家，他不得不选择放弃，而这一放弃也促成了今日的悲剧。
汉·建安十九年春，公元214年春历时三年的关中马超叛乱终于被曹操平息，而一直随军征战的曹植也被徙封为临淄侯。这次徙封的曹家子弟唯曹植一人，曹操的这一举动引起了群臣的猜测，这极有可能是主公开始考虑竞逐太子候选人的信号。面对如此局势，另一位候选人曹丕更是不安，他有一位淡漠礼法、不按常理出牌的父亲，又有一位才华远甚于自己的胞弟，这使原来应该属于他的储嗣之位变得岌岌可危。“曹丕其实是一个很能干的人，他年轻的时候无论是他的文学才能，或者是他的骑马射箭等等，他的军事才能，应该说都已经表现出来。他不仅是建安文学的代表人物之一，而且他很年轻的时候就开始跟着他的父亲去作战，去处理一些政务。另外曹丕他本身他的嫡长子的地位，对于他争储也是有利的”——史建群（郑州大学教授）
建安二十一年（公元216年），61岁的曹操晋爵魏王。从这时开始，他的立嗣之事已迫在眉睫。然而曹丕和曹植却给他出了一道难题，儿子们太优秀也是个令人头痛的问题，他挑来挑去，无从抉择。和历史上诸多因为昏庸而导致储嗣之争的帝王不同，曹操为立嗣而挑起丕植之争，在他看来似乎是明智之举。他本想给这两个优秀的儿子营造一个平等竞争的机会，但最终却造成兄弟之间持久的不可调和的矛盾，在双方亲信的策划下，上演了一幕幕尔虞我诈、钩心斗角的活剧。“按照《三国志》的记载，曹丕是一个工于心计的人。当时在宫廷中，他处处就表现出来的是中规中矩，完全是一个典型的、非常符合当时人们的印象中的、标准的这样的一个后辈的、君主的这样的一种形象”——史建群（郑州大学教授）
魏·黄初四年六月，公元223年，对于曹彰的死，曹丕并没有多大反应，只是下诏时简单说了一句，任城王有疾，薨逝于府邸，节气典礼则是照常举行。宴会上一片祥和，酒过三巡后，曹丕兴起，宣布要玩一个诗文游戏，要求大家都把真本事拿出来，不能敷衍搪塞，输者将接受惩罚。看着进来的侍卫，大殿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曹丕的杀机就是冲着曹植而来，他也不想掩饰，随后便以曹植才思敏捷为由，要他第一个登场。为了加大难度，还要求七步之内必须成诗，诗的内容要表达兄弟，但字面上又不能有与兄弟二字相关的文字。曹丕话音刚落，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曹植。该来的早晚都会来，曹彰死的那一刻，曹植就想到了会有今天。顷刻间，全场肃静，落针成雷。
煮豆持作羹，漉豉以为汁。
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
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曹植 《七步诗》
曹丕听罢，不仅被诗中的内容触动，更被曹植这完美的作答所折服，无奈只能作罢。“这个《七步诗》体现了他对兄弟相残的早年的这种宫廷斗争的一种泪目，都比较真实地再现了当时曹魏政权在立储以及曹丕登基之后，曹丕与曹植之间的这种兄弟内斗的情况。所以这里面的在《七步诗》当中有一个很真实的一个体现”——钟书林（武汉大学 教授）如果说，曹植继承了曹操的绝世文才和浪漫气质，那么曹丕则继承了他的政治权谋和实用主义。《七步诗》成了救命诗，它是曹植人生遭际和心灵感受的结晶。千百年来，这首诗也成为人们劝诫、规避兄弟阋（xì）墙、自相残杀的普遍用语。 “就是曹丕和曹植的斗争，它其实中间，他们有两大政治阵容的这种斗争。曹植这一边的话主要是丁氏兄弟加上杨修，而曹丕这边的话基本上阵容比较强大。所以《七步诗》的这个创作，它可能的话也是曹丕受一些小人，当时的自己集团内部的一些人的这种唆使，让曹植这样去在七步之内写出诗歌，促成了他们兄弟之间的这种相残，也有这种说法”——钟书林（武汉大学 教授） “会节气”一事终于结束了，这一次也是曹植自“司马门事件”后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汉·建安二十二年九月，公元217年，东汉末年，天灾人祸不断，这一年，一场大瘟疫弥漫在黄河两岸，在这场疫情中，建安诸子被一波带走，先是好友王璨病故，接着年过花甲的陈琳也一病不起，刘祯、应玚、徐干、阮瑀又相继染病，撒手人寰。在疫病的肆虐下，曹植刚刚半岁的女儿也夭折了。这一年对26岁的曹植来说是多灾多难的，自己的妻子崔氏也因为叔叔催琰的冤死，对曹操心生怨恨，最后被下令处死。一系列遭遇，让曹植看到了生命的脆弱，争权夺利，不如活得逍遥洒脱。这天，曹植驱车来到了一家酒馆，此地位于城南一处偏僻的巷子里，十分幽静，非常适合饮酒消愁。此时有一个人最能理解曹植，他就是500年后的李白。李白晚年游历邺城，对曹植钦佩不已，感慨其悲凉大义，不久后写下闻名于世的《将进酒》，聊表慰藉的同时也替自己难过。李白桀骜不驯的性格在曹植那里找到了楷模，在他看来，曹植若当上太子，那将是曹魏天下的幸事。但曹植却不争，任其兄曹丕计谋用尽，而“我”李太白天生有用之材，本当位至相卿，却也“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醉酒的曹植驱车在城内狂奔，此时的他也许是最自由的。邺城王宫经过曹家十多年的扩建，其规模已是相当可观，尤其是曹操当了魏王以后，享“天子之制”。在王宫外也修了一座司马门，此门只有天子或者天子使者才能使用，诸侯或大臣则奉皇帝命令才能从此门进入，而且必须下马步行。驱车至此的曹植酒意正酣，不顾禁卫们劝阻，驾车夜闯司马门，驰骋御道。这天夜里、这一时刻，天马行空的曹植释放了压抑已久的情感，也亲手埋葬了自己的前途。 “自汉代以来，司马门都是具有非常重要的政治的象征意义。那么在这种情况下，他闯司马门实际上是犯了当时政治上的大忌，应该说这是他非常严重的一个错误”——史建群（郑州大学教授）曹操听到这个消息后大为震怒，这在恪守严刑峻法的他看来是不能容忍的。盛怒之下，主管宫门禁卫事务的公车司马令当即被处死。曹植开司马门行驰道一事，也使他失去了父亲的信任。
同年十月，曹操立曹丕为太子。从此，曹植告别了昂扬奋发的人生阶段，陷入难以自拔的苦闷和浓浓的悲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