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这里是《文明之旅》节目，欢迎你穿越到公元1030年，大宋天圣八年，大辽太平十年。
今年的正月，大宋朝有一个武将去世了，这个人叫曹玮，是开国名将曹彬的儿子。朝廷给曹玮的谥号是武穆。这个词你听着是不是耳熟？对，这也是后来给岳飞的谥号，岳武穆。唐朝的李光弼也是这个谥号，李武穆。这李光弼不得了，平定安史之乱的大功臣。所以你看“武穆”这个谥号，和文臣里的什么“文正”“文忠”一样，都是武将的顶级谥号之一。
那你会说朝廷为什么对曹玮这个人的评价这么高呢？他是个武将，那除了他是曹彬的儿子之外，他立下过什么战功呢？好像大宋朝这些年也没打过什么仗。这就是我们这个阶段的一个盲区。《文明之旅》这个节目讲到现在，30期节目了，我们几乎没有提到过西北方向上的西夏政权。好像大宋朝的外部军事压力只有北边的辽朝。不是，其实只要站在历史现场，你就会知道，西夏也是宋朝的一桩大麻烦，从某种角度上说，一点都不输于辽朝的大麻烦。而曹玮这辈子，他最主要的功绩就是镇住了西夏，而且是镇住了西夏的两代君主李继迁和李德明，让他们二位不敢轻举妄动。所以这个功劳很大。
还有一点更重要的，是曹玮一直在给朝廷打报告，说西夏这玩意儿它不老实，要不咱们趁他们虚弱的时候灭了他们得了，否则留到将来也是一桩祸患。但是当时宋朝的朝廷老是觉得，现在这个李德明看着还行，比较恭顺，你看那个态度，将来再说。所以曹玮曹将军的建议就这么被搁置。好可惜，人是没有前后眼。你看今年是公元1030年，再过两年，这个表面恭顺但实际上一直在暗地里发展实力的李德明就死了。然后呢？然后就是一代雄主李元昊的登场。对于大宋朝来说，西夏问题就正式爆发。所以我们在讲到1030年的时候，咱心里得有个数，就是和平的日子快要进入倒计时了。到了那个时候，大家再回想起这位曹玮曹武穆曹将军的建议，就会很感慨，当年朝廷怎么就没有听咱们这位曹将军的话呢？
那这些年你说曹玮是靠了什么方式镇住了西夏呢？其实就是老办法，修筑堡垒，开挖战壕，跟古长城连为一体。你想有了这些堡垒、战壕和长城，西夏如果他们有骑兵，派骑兵来抢掠，占不了什么便宜嘛。所以一直到几十年后，到北宋的第七任皇帝，就是宋哲宗的时候，当时还有人在评论，说遥想当年，当年曹玮将军主持修建的这一批防御工事修得好，到现在还在起作用。
说来说去，咱们其实在说大宋朝边防的一个大问题，没有战马。所以只能用这种修什么堑壕、修堡垒这种防守性的办法，挡住人家骑兵的进攻。同样是这一年，天圣八年的年底，西夏和大宋还做了一笔交易。人家西夏是拿70匹马，换了大宋的一藏佛经。你别小看一藏佛经，一藏这个“藏”就是宝藏的那个藏，它是个量词。那一藏佛经是多少呢？对，《西游记》里面唐僧西天取经取回来的就是一藏，一共是5048卷。而这次西夏拿到的一藏佛经，是中国历史上第一部印刷出来的《大藏经》，一共是6000多卷。印这些佛经的雕版一共16万片。如果按照当时的市场价买的话，需要几千贯才能买得到这一藏佛经。这笔钱什么概念？就大概能在当时的东京开封买一整套豪宅的价格。你可能会说这不对吧，一整套东京的豪宅只能换来70匹马？对，一匹马将近要100贯。对，就这么贵。大宋朝缺马，人家西夏肯跟你换，肯给你马，这就不错了。再过几年，等宋朝和夏国战争爆发之后，就连这么贵的马，大宋朝人家也不卖给你了。所以隔了这1000年，咱们还是忍不住要叹气。自从30年前大宋把灵州给丢了，进而把整个河套地区给丢了，就再也没有养马的好马场了。这对于中原王朝来说，后果非常严重。
好了，那咱们这一期节目，我们就趁着宋夏战争还没有爆发之前，咱们来说一说一个话题，就是马。马为什么那么重要？缺马对于大宋朝来说，它到底意味着什么？
我们先简单介绍一下马这种动物。马是原生在美洲大陆，然后从白令海峡，那个时候还没有变成海，还是白令大陆桥，当时还是陆地，跑到亚欧大陆来的。那最早的马据说只有狐狸那么大。但马这种动物，它进入人类社会非常晚，大概也就是距今五六千年前的样子。你想那是什么时候？埃及人已经开始造金字塔了，人类文明已经高度发达了。所以马来得非常晚。你看跟猫相比，猫驯化大概是距今一万年前，狗大概是三万年前。所以马这种动物进入人类社会，当人类的朋友，来得晚但是走得早。对，我们现代人绝大多数都没有和马打交道的经验。但是狗、猫现在还在，对吧？
那问题就来了，人类为什么要驯化这些动物？那都是有用的。驯化狗是为了狩猎，也为了看家。驯化猫是为了吃粮仓里的老鼠。要么怎么是一万年前才驯化的猫呢？因为正好在一万年前，人类普遍进入了农耕社会，有了粮仓就怕那个老鼠，所以驯化了猫来干活。好了，现在我们回头来看这个马，驯化马让它干什么活了？如果从农耕社会来看，其实马不是什么干农活的好手，对吧？论力气、论耐力，它不如牛。论经济性，它还不如马的那个近亲，就是驴。你想驴这种东西，它不用吃精饲料，非常好养活，能拉车、能载重，它的肉还比较好吃，驴肉火烧，对吧？马肉不好吃的。而且驴还有一点，驴能骑。你看中国古代的文人，讲究的就是骑个驴到处转那种风范。杜甫不是有一句诗吗？叫“骑驴三十载，旅食京华春”。陆游也有一句诗，叫“此身合是诗人未？细雨骑驴入剑门”。所以文人骑驴这是个范儿。
但是马，你看它干活不怎么样，它还特别娇贵，动不动就生病。所以咱们中国古代有一个说法，就是养马的那个地方，马棚里面得拴一只猴。因为据说这个猴在马棚里面能辟邪，马就不得瘟疫。所以猴它有一个外号叫“避马瘟”，避免马得瘟疫。现在你明白了，对吧？吴承恩写《西游记》的时候，就玩了这么个谐音梗，说孙悟空上了天堂封的那个官叫弼马温。当然他把那个“避”和那个“瘟”字都改了。好了，说了马的这么多弱点，那人类为什么还要养马？只有一个目的，要它的速度。在蒸汽机出现之前，马是人类在陆地上能够驾驭的最强大的速度机器，没有之一。马能跑多快？据说最好的马，可以用每个小时70公里的速度连续跑一个钟头。这相当于现在很好的汽车的性能了。当然了，这对马来说是极限速度，一般的马每小时20公里没问题。
所以你观察这个马，它浑身上下所有的生理特点，基本上都是围绕速度这一个性能进化出来的。它就是追逐这玩意。比如说马只有一个脚趾，而且脚趾不分叉，这就让它在跑的时候，和地面形成的那个摩擦力最小。再比如说马头很长，为什么？它是一个天然的散热结构，有气囊。当它高速奔跑的时候，血液的温度能够达到45摄氏度，但是头部还是能够恒定在40摄氏度左右，不至于过热然后歇菜。再比如马吃东西是不用反刍的。反刍的动物，它吃完饭要休息很长时间，比如牛。牛吃完草经常要趴在地上反刍老半天的。但是马不反刍，埋头就能吃，抬头就能跑。你看要的还是个速度。马跟牛看起来很像，但是一点都不一样。就连睡觉，马也很特殊，马是站着睡觉的，这也是独一份。这就是当年在野外养成的特性，睡觉的时候我也得保证我随时就能拔腿就跑。所以很多人有疑问说，马这玩意站着睡觉它不累吗？不累，为啥呢？因为马的那个骨骼，它的膝盖的骨骼结构非常特殊，它站着睡觉的时候是锁定的，所以它睡觉的时候，其实它腿部肌肉是放松的，它不累。所以你看马的一切一切一切，都是围绕速度而生。
好了，现在我们讲的是人类驯化了马，马进入了人类社会。那人类社会要速度干什么呢？在中原农耕社会这边，马的速度快，那可以拉车当运输工具。草原游牧社会那边，马的速度快，可以追上牛羊当放牧工具。所以最开始它一定是一个生产工具。有人算过账嘛，说一个游牧民族的牧民，要是光靠两条腿，他最多能放多少只羊？羊你别看那个东西很温顺，跑起来也挺快的，人是追不上的。所以一个牧民只能放100只羊。但要是骑上马有了速度之后，再带上牧羊犬，一个人就能放500只羊。要是两个牧民合作都骑马的话，能放2000只羊。所以你看出来了，养马不是为了直接用它的皮、吃它的肉、喝它的奶，不是，它是一个人的能力杠杆，一个放大器。所以它是一个实实在在的经济工具、生产工具。
但是我们今天讲马，讲的可不是这个。马真正它带的那个速度，真正的天命所在还是战场。对，自古以来，你别看今天什么导弹巡洋舰时代了，战场上的几个要素还是那么几个：第一火力，第二机动力，第三信息力，第四防护力。没了，就这四个要素。马一旦进入人类社会用于战争，对这四个要素都是有巨大提升的。机动力不用说了，马最擅长的就是这个，人家能跑嘛。那你说马怎么也提升了火力呢？对，你想100多斤的一个人，他无论是骑上了马，还是驾起马拉的战车，它瞬间就能变成成吨重的庞然大物。再加上马的速度能够高速冲锋，那个动能冲过去多大？这在冷兵器时代，这不就是火力吗？
说起马在战争中的运用，说起骑兵，过去我们总有一个印象，就中原的农耕民族骑兵不行，对吧？和草原上的游牧民族比，骑兵差远了。但是你真要是熟悉历史，也不能这么一概而论。实际上中原农耕帝国的骑兵，在历史上那多次是把草原上的骑兵压着打的。这样的案例是很多的。最著名的就是汉武帝时候的卫青、霍去病嘛，两员大将，对吧？汉朝和匈奴的战争是连绵将近300年，但是真正辉煌的传奇胜利，就集中在汉武帝前期的那十几年当中。顺便跟你聊一下，这就是四场战争，非常好记。公元前127年开始第一场，这叫河南之战。三年后，公元前124年是漠南之战。然后又过三年，公元前121年河西之战。再过两年，公元前119年是漠北之战。你看公元前127到119，四场战争，每隔两三年一场。河南、漠南、河西、漠北，一共四场。而且前两场是卫青主导，后两场是霍去病主导。好记吧，一共就这么四场。
最有名的当然就是这最后一场了，公元前119年的漠北之战。霍去病不仅靠正面骑兵，歼灭了匈奴单于的主力将近两万人，而且他是深入大漠两千多里，斩杀匈奴七万多人，最后是封禅狼居胥山。狼居胥山在哪？就是今天蒙古国的乌兰巴托附近。后来“封狼居胥”这个词就用来形容中国古代战功的最高境界。你看这可不是传统的咱们农耕对游牧是防守对进攻，不是这样的战争。这是骑兵对骑兵的战争，中原帝国的骑兵打败草原帝国的骑兵。所以曾经有人问过我一个问题，说罗振宇如果你穿越到古代，你希望穿越到什么朝代，见什么样的人？我当时给出的答案就是，我要穿越到公元前119年，我就要跟随霍去病，去打这场漠北之战。我不是羡慕他的战功，我是内心里面有一个巨大的好奇。这可能也是中国军事史上最不可思议的一件事。你想汉帝国一个农耕帝国，它怎么就突然改变了自己的战争风格，大规模的骑兵超远距离的闪电战？霍去病太神了。这兵是咋练的？马是怎么养的？沿途补给是怎么跟得上的？那么远几千里，当时没有地图，没有GPS，他的战场定位是怎么做到的？怎么逮得住单于的主力部队的？太神了。霍去病就像一个传说中的刀客，人家就出刀了，就收刀了，然后就看对手血溅当场，都没人看得清这刀法他是怎么使的。神不神？
但这还不是最神的。在整个中国古代的战争史上，更加不可思议的一场骑兵胜利，是唐太宗李世民的那场灭突厥之战。我们来简单对比一下这两场。你看汉朝刚开始被匈奴欺负，欺负得最惨的一次，就是公元前200年的白登山之围嘛，汉高祖刘邦差点被匈奴给抓起来。然后汉朝就只好忍辱负重，休养生息，积聚实力，到汉武帝的时候才对匈奴全面开战。那汉朝为这次屈辱忍了多少年？66年。而唐朝这次呢？一样的，刚开始也是受尽了北边的屈辱。你想突厥打到距离唐朝的首都长安城只有40里的渭水便桥，皇帝李世民没办法亲自出面谈判，给了很多财宝，人家突厥才退兵。这听起来是不是跟刚才说的公元前200年的白登山之围很像，对吧？这是公元626年的事情，那一年李世民刚刚通过玄武门之变当上皇帝。那什么时候开始复仇呢？仅仅3年后，李世民就开始了反击。你听听这个对比，汉朝是忍辱负重长期准备，66年开始复仇。唐朝是3年之后马上开始反攻。这是第一个不一样。
还有就是反攻花了多少时间。我们先说唐朝这一次。唐朝这次打突厥，是从公元630年的正月开始打的。我们先简单给你说一下过程，很简单，就五次。先是李世民派大将李靖。李靖是谁？就是传说中的托塔天王哪吒的爸爸，后来上天变了神仙，民间传说。派这个大将李靖率领3000轻骑兵，从山西朔州出发，突袭了突厥可汗的王庭，不远，就在定襄，当时突厥可汗就住在那。突袭是发生在夜里，所以突厥的颉利可汗也不知道唐军到底来了多少人，就赶紧上马就逃跑。好，这是第一次打击。等他跑到今天内蒙古的包头一带，突厥只剩下了几万军队，其他部署都被周围的唐军分割，都吃掉了。所以这一路上算是第二次打击。然后就是第三次，这时候李靖的大军跟着突厥可汗已经深入大漠了。你想这个时候军队深入大漠，他的后勤是渐渐变得困难的。但是李靖这个时候有一个判断，他觉得不能把这个颉利可汗给放跑了。于是他甩开大队伍，后勤重一概不要，带了一万轻骑兵和二十天的口粮，就一直追击到今天内蒙古的包头附近。这次袭击的速度就更是惊人，颉利可汗是万万没想到，我是骑兵，对吧？我跑还不行吗？跑居然没跑了。当然这第三次颉利可汗也是，他最后还是逃脱了，但是突厥军队的主力基本上都葬送在包头附近了。
然后就是第四次、第五次，戏码都差不多，我就不讲细节了。反正过程都是颉利可汗跑到哪，你还没站住阵脚，人家唐军的骑兵可就到了。请注意，是骑兵就到了。所以可汗只好接着逃，一直逃到最后被俘，整个东突厥帝国就此灭亡。好，我刚才讲了五次，请问一共花了多长时间？满打满算两个月。从公元630年正月开打，二月结束了，东突厥帝国那么大一个帝国灭亡了。所以对比一下，汉朝和匈奴打了将近300年，这儿用了两个月。看出差距了吧？
更重要的一点是，就是打游牧民族的骑兵，击溃是不难的，打赢也是不难的。但是你想人家也是骑兵，它能分散地、多头地、快速地逃掉。所以想要灭游牧民族的帝国，那太难了。而这一次就是唐朝灭东突厥帝国，唐朝做到了。我们在中学课本上都学过那一段，说草原上的各个部落，都尊称唐太宗李世民为“天可汗”。就是这一仗之后的事情，确实为中原帝国打出了威风。草原上觉得打不过，我们也称他为可汗，天可汗。好了，我之所以要在这里讲这些例子，是因为这两个案例，全部都是用骑兵来打骑兵的案例，是中原王朝对草原王朝的长途奔袭和连续打击。所以由此可见，中原的骑兵完全可以不差。所以不要觉得农耕民族骑兵就是不行，没有这个规律。
好了，距离我们刚才说的公元630年李世民灭亡东突厥，可是整整400年过去了。别忘了，《文明之旅》咱们这一站是在1030年的大宋年间。400年了，这400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呀？咱们这个大宋朝的骑兵，怎么就差到了这个程度呢？在战场上只能驻城寨、挖壕沟来进行防守呢？
公认的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大宋朝没有好的养马的马场。对，放眼整个中国，最好的马场就是两片地方。一片在北边，就是燕山北部的那一片草原，今天你去承德一带，看到的就是这片草原，这是一片。还有一片就是西边，河套、河西走廊。但是你想在宋朝初年，这两片地方，北边是归了辽朝，西边是归了西夏。这两片养马的好地方，都不在大宋朝的手里。所以就有的解释了，粗略地看宋朝的骑兵为什么质量差，就怪没有好马场，这是天然的劣势。
但是如果回看历史的现场，看具体的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因为有人会举出反例，你要说缺马，你北宋再缺，你还缺得过当年的南朝吗？就是魏晋南北朝的那个南朝。南朝的宋武帝刘裕，有过一个非常辉煌的战例，是用2000多名步兵，大破3万名北魏的骑兵。靠的不是什么修筑城寨这种防御性的打法，那就是队伍拉出了野战，在一片旷野上，步兵干翻了3万骑兵。这样的战例是有的。还有这更是有说服力的一个例子，你北宋缺马，你缺马场，你再缺还缺得过后来的南宋吗？但是人家岳飞岳元帅是怎么做的呢？人家用背嵬军，打破了金兵的骑兵不可战胜的神话，用骑兵破了金兵的骑兵。不是说缺马吗？对吧？人怎么就赢了呢？我们在谈论1030年北宋时候的骑兵，他为什么弱，一定得追问到更深的原因才行。
大宋朝的骑兵他为什么弱？除了我们刚才讲到的缺少马场这一个因素之外，还有很多非常复杂的原因。咱们一层一层地看。首先一点，最好的马场咱们是没有，但是咱中原的腹地那么大，圈一些地方养马，它总是能找得出来的吧？对，确实可以。但是有一个问题，只要你在内地养马，你就得算账，一算账你就会发现，这玩意不划算。对，对于游牧民来说，马是什么？那是劳动工具，放牛放羊都需要马，打不打仗都需要养马。所以战争资源和生活资源，在游牧民族那，那是重合的，不矛盾。但是在内地的农耕区，养马你就得挤占耕地，这是一个零和博弈，有马就没有粮食吃。有人算过一笔账嘛，说养一匹马所需要的土地，如果拿来种田的话，至少可以养活25个人。请注意，这还是普通的马，如果是养那种能上阵打仗的战马，应该还要更多的耕地。对，这就是所谓的耕牧之争。如果这个时候战争迫在眉睫，那还好，朝廷和民间上上下下就不难下决心，节省出来耕地来养马，那真的战争的危险就在这。但是一旦到了和平时期，那个决定的指针就开始一点一点地偏转，养马的牧场就会一点一点地变成耕地。
就拿我们现在讲的这个历史阶段，前面的宋真宗时期，前期还在打仗嘛，所以马匹的保有量，大宋朝还有20万匹。但是到了宋真宗的后期，澶渊之盟签订了，和平到来了，养马这件事情就变成了朝廷口头上还是重视的，但是也就是口头上重视。到了现在我们讲的宋仁宗时期，养马的数量那是直线下滑。到了宋仁宗这个阶段，有人就说，说咱们现在天下那些所谓的骑兵，十个人里面没有一两个人是有马的。当然这个说法我觉得也夸张了一点，但是到宋仁宗时期，骑兵里面马匹不足的问题，它肯定是一个严重问题了。不需要你说做准备，这玩意你说大家怎么可能当真呢？而且请注意，就是一旦国家的一片养马的牧场，它变成了耕地，这玩意是不可逆的。对，你想这片地方，原来是国家的牧场养马的，现在老百姓把粮食种上，人也住在这，你说国家得下什么样的决心，非得把这批老百姓赶走，把良田变成牧场，让这个老百姓就活不成？现实政治不允许，儒家道德它也不允许。所以这个决定在政治上是很难做得出来的。所以为什么说牧场变成农田，这是不可逆的。你看我们刚才分析的这个因素，就是缺马它不仅是一个技术问题，它还是一个农耕社会的内在矛盾，这是零和博弈的内在矛盾。
好，我们再进一步地看，缺马这个现象，和宋朝的军事兵制也有关系。宋朝的兵制是什么？叫募兵制。什么是募兵制呢？就是国家出钱，我来养活一群职业军人。那既然是职业军人，那不仅工资军饷是国家出，军人用的武器装备，当然也是国家来置办。那马呢？那还用说吗？当然是国家来养。你看这和此前的北朝和唐朝初年的府兵制，那区别就大了。什么叫府兵制？简单说就是有这么一部分人，你们是府兵，国家不找你们收税，但是你们有一项责任，要出人出装备为国家去打仗。那至于马呢？当然了，自己预备，对吧？《木兰辞》我们上中学的时候语文课本里都有，不是说嘛，花木兰一旦决定要替父从军，那就要“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对，不仅马，马的装备自己准备上战场。
那你说这个马国家养还是自己养？这两种制度对于骑兵来说哪种好呢？当然是后者好。原因很简单，从人性上讲，将来骑着马是要上阵冲锋的，命是自个儿的，所以自己准备的那些装备才放心嘛。自己养的马也才能培养得出将来在战场上那种战士和马之间相依为命的感情嘛。其实直到现代社会也是这样，你看现在的马术运动的骑手，和他骑的那个马，最好是从小培养感情，亲自给马喂食，亲自给马洗澡，现在也是这样。好了，我们回头来看，宋朝搞的这一套募兵制，把装备骑兵的责任和养马的任务，通通交给了一个官僚机构。那你想吧，官僚机构那能养得出什么好马？官僚系统干活往往就是效率很低，成本很高。成本高到什么程度？到后来就是宋神宗时期，有人替宋朝的皇帝就算过一笔账，说这个时候咱们大宋，河南、河北全国12个国家马场，一年能出产多少匹马呢？1000匹。其中能给到骑兵的战马，就是能上阵打仗的那种马，在1000多匹里面挑来挑去，只剩下264匹。听听这个数，太可怜了。那剩下的马呢？好几百匹干嘛去呢？质量太差，只能用去跑快递当运输用的马。那就养出这么点儿马，那花了多少钱呢？将近54万贯。我们讲宋朝一旦讲到钱数，你就拿每年大宋朝给北边辽朝送的岁币当作一个基准线，每年给大辽朝才30万贯，对吧？养马花54万贯。如果把所有这些养出来的1000多匹马拿到市场上去卖，能卖多少钱呢？卖3万多贯。你就想这个买卖你怎么算？国家花54万贯的成本，最后的产出到市场上一卖3万贯，一个零头。你想疯子才做这样的买卖。
所以国家马场肯定办不下去了。所以到了北宋的中期，一直就有一种呼声，说得了吧，咱官方别养马了，这玩意太不划算了，把马干脆分散交给老百姓养得了。你听起来这确实是个好办法，对吧？老百姓把官府的马领养在家，那一方面马白来的，可以给自己干点农活，老百姓省点力气。而且替国家养马还能领一点津贴。另外一方面，是因为马养死了你得赔给国家，所以老百姓也会格外地小心。看起来这是一个里外都合适的一个方案。看起来不错吧？后来王安石变法时期，就全面地实行了这个制度。等到真实施了，老百姓就发现，这个马太娇贵了，养在家里很容易就得病就死，这玩意真得惹不起。所以后来这种政策很快就演变成一种害民的恶政。
当然更重要的后果还不是这个，就这种零散的、放在老百姓家里养出来的马，他平时不敢动，这个马也不敢让它跑，吃得还不是很好，毕竟是公家的马，谁真舍得下本让它吃呢，对吧？又不是自己上阵打仗用的马。所以你看对比人家游牧民族的马，人家是在大草原上随便吃，随意地奔驰，从小就跟自己的骑士相依为命地生活在一起。再看看我们这边的马，吃得也不好，平时也不敢动，这两种马上了战场，你说哪个更占有优势？没法比。对，这就是宋朝的募兵制带来的问题。
好，我们再往深看一层，宋朝的骑兵不行，跟宋朝的国策也有关系。我们节目多次讲过，现在这个大宋朝，它是从五代的乱世当中立的国。所以它所有制度建设的思路，都是围绕着一个主题，就是千万千万要防止乱世的重现。在军事上就尤其明显，搞什么“守内虚外”，什么“强干弱枝”。说白点就是但凡有点好东西，有点军事资源，先保证拱卫京师，就是皇帝的安全。这战马优先供给禁军，保卫皇帝的军队。好东西不仅要抓在皇帝手里，还不能离皇帝太远。那你想大宋朝本来战马就不多，能分给边境战区的就更少了。即使是前线的骑兵，他也往往是分属在各支部队之间，他没法集中形成拳头的骑兵部队。这个一对比你就明白了，相当于现代战争中的坦克。你说坦克这玩意，是配发到各个步兵连队去使用，还是集中起来成为装甲部队去使用？对吧？这两种完全不同的使用思路，当然也带来两种完全不同的战斗力的结果。
好了，刚才我们这一通分析，就是让你感受一下，就是大宋朝的骑兵不行，它既有地理上缺马场的原因，也有国策的原因，甚至还有我们刚才提到的文明层面的原因，就是耕地和牧场，它是零和博弈的矛盾，这是农耕文明内在的一个独特问题，这玩意没解。所以你看看，一个战场上的表象问题，我们真的要往深处去探究它，真是要得出一个结论，叫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种文明它就出一种军队，战争的风格，其实是从文明性格的深处它长出来的。
听到这儿，我不知道你心中会不会有一种无奈感，对，中华文明这几千年一直就是这样，中原农耕被草原游牧的骑兵一直这么压着打，好像就是一件没办法的事情。但其实话不能这么说，你看从长期来看，一种文明它就像一个生物的物种，环境在变化，它只要活着，只要还在传宗接代，它就在演化。从这个角度看，缺陷没准换个角度它就是一种优势，对吧？好，你说缺马能变成优势吗？当然能。还是回到宋朝，现在是1030年，大宋和西夏还没有正式开战。那等过几年，等战争真的打响之后，宋朝这边的一堆明白人马上就想清楚一个问题，既然咱大宋的骑兵不行，那咱就不要了，换个打法得了。这其中的代表人物就是范仲淹，就是写《岳阳楼记》的那个范仲淹。范仲淹就说，自古以来谁说的骑兵强就一定能打仗？安史之乱的时候唐朝不缺骑兵吧？不还是被安禄山打败了？我们大宋朝现在要是强行组建骑兵部队，光买马的费用一年就是几百万贯。这笔钱如果花掉，那就是把我们自个儿给困住。这笔钱咱要是给省了，咱不花，不仅为了省钱，还把对方那些游牧国家的财源给它断绝了。对，我不买马了，我看你钱从哪来？这不是很划算的一笔账吗？好，那下一个问题就来了，不用骑兵咱用什么呢？我们这一期开头讲的，就是曹玮曹将军那个办法，就是拼命地在边界地方去修筑城堡、开挖战壕，这就是一个办法。
还有一点，就是点开科技树上的另外一枝。咱是没有马，但是咱们搞那种远距离打击的武器。写《梦溪笔谈》的沈括就说过，他说他们游牧民族天生长在马背上，咱别跟他比这个。咱就是有马，咱骑马的本事也不如人家，对吧？我们可以搞强弩。对，何必非要舍去我们的长项，勉强搞我们不擅长的东西呢？果然后来宋朝在强弓硬弩方面的研发成果那是突飞猛进。还记得前面我们在讲公元1004年的澶渊之战的时候，就说过一个故事，辽军统帅萧挞凛是被宋军的床子弩一箭射死的。这就是个典型的例子，我们的强弩太厉害。还有后面，后面当我们讲到宋神宗时期的时候，战场上我们又出现了一种神臂弓。这玩意现在失传了，做法失传了，但是留下来的资料说明，它的射程据说有300多米。什么概念？300多米的射程，快赶上现代的那个AK47的自动步枪了。你看中华的农耕民族，它点开的是长程兵器的科技树。这玩意一旦被点开，它还会继续往前发展，就不止于这些了。还有什么？火器嘛，热武器嘛。
中国的宋代是火药在战场上使用的大发展的阶段。最早的枪炮、手雷，这些现代武器的原型，都是在宋代出现的。你说为什么会出现？不就是应对人家骑兵的优势，我们这边得进化出一点自己的优势。你可能会说，那宋代打仗也没听说这些火药武器真的起到什么作用。对，你看这也是进化的一个特征，就是您不能着急。科技树的这一枝被点开，别着急，再过几百年你再回来看。现在咱们是1030年，再过大概400年，到了大明永乐八年，就是公元1410年的时候，这是哪一年？明成祖朱棣第一次御驾亲征蒙古。当时的明朝军队和现在的大宋是一样的，还是缺马。什么样呢？就是他们也有骑兵，但是大概一个骑兵只能配上一匹马，缺马。但是蒙古那边，还是游牧民族的固有优势，一个人他要配上三到五匹马。你说这两支骑兵怎么打？
明成祖这边有新玩意了，什么？火枪队，当时叫“神机营”。这比欧洲16世纪，就是西班牙创建火枪兵，还要早100年左右。真的就是现代热武器开始了。史料记载当时战场上的情况，就是明成祖这边，大明朝的一排火枪打出去，声震几十里，每一枪能洞穿两个人，还能再捎上旁边的一匹马，都是沾上就死。那根据我看到的一本书，叫《中国火器史》的说法，到了明成祖这个时代，火铳就是当年的原始火枪，火铳的月产量可以高达8000支以上。大明军队中装备火铳的人数占比，从最开始的1%，然后渐渐地突破10%，在这个阶段正在向20%的关口迈进。而且你看明成祖的火枪队里面，从原始的手枪到原始的大炮全部都有。所以你看远程武器这一枝的科技树，点开了400年，它终于就结成了果实，形成了战场上那种实实在在的战斗力。
当然了，你可能会问一个问题，那后来中国的火器怎么又落后了呢？这就是这一枝科技树的下一层的故事，我们将来一定会讲到。那在这儿，我之所以要提到后来明朝的事，我就是为了强调一件事，让你感受一下，就是我们这些后人在回看历史的时候，经常会陷入一种情绪的两极。我们有时候是为了大宋骑兵不行而感到很沮丧，有的时候又会为了率先能在战场上使用火器而为大宋的军队感到骄傲。其实这种沮丧和这种骄傲都没有必要。因为从演化的观点来看，这两件事本质上是一回事。对，从来没有什么凭空的创新，一条没人走过的路，它之所以现在有人走，它变成了可能，就是因为其他的路走不通，万不得已才走了这一条新路。我们骑兵不行，所以才发展出远程武器嘛。对，这是人类科技树上最有意思的一个特征，就是老天爷在这棵树上给你关上了一扇门，它没准就在其他方向上就会给你推开一扇窗。
今天我们是借着大宋朝缺马这个现象，触及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就是一个文明和它的工具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谁决定了谁？其实谁也没有决定谁，它们互相之间彼此塑造，两个方面的效应都有。我们一条一条地来说。一个方面，一个文明有什么样的工具，你就有什么样的能力和效率，而且你还因为这种工具而有着对世界完全不同的想象力。工具决定了文明。我们就拿马来说，一个善于驾驭马的民族，可绝不只是速度快。这个民族它的空间感知力和想象力，跟别人是不一样的。我举个例子，我带来了一本书，郭建龙老师写的《军事密码》。这本书一开头就讲了一个故事，就是蒙古人在200多年后，他开始打南宋。那在中国的地理条件下，你要是从北向南打，无非要走三条路。东边一条路，直接从中原过淮河、过长江。中间一条路，是从河南的方城过襄阳，然后顺着汉水南下进长江。还有西边一条路，从长安翻越秦岭到汉中，然后打四川，再从长江东下。除了这三条路，整个中华的地理没有别的路可走。对，人间的事可以千变万化，但是地理那是长期不变的军事约束条件。
那蒙古人打南宋的时候，这三条路都遇到了麻烦。他们居然想出了第四条路，哪一条？更西边，是从今天甘肃境内的临洮附近的达拉沟开始，一路顺着崇山峻岭南下，绕弯绕大弯，走到云南的大理。当时云南可不归南宋管，当时是大理国。蒙古人打下大理国之后，再从南边去包抄重庆和湖北。我天呐，这是一个上万里的大迁回和大跨越。我们今天的人面对着地图，看蒙古人当年选择的这一条进攻路线，还是会瞠目结舌。天呐，在那个时代，在那样的技术条件下，他怎么会这么选战争的路线？这也太远了吧？这也太绕了吧？更重要的是，这也太有想象力了吧？不愧是战争之王，蒙古人。你不觉得吗？能做出这样的选择，跟蒙古人在战马上养成的那种对世界的空间观念是有关的。就是战马上的民族觉得不管多远，我也不管路上有多少艰险，我有战马，我能到的。这份豪气，这份想象力，可能独属于马背上的民族。
我再举一个我生活中遇到的故事。记得我当年在学校读书的时候，有一个老师他居然买了一辆车。天呐，那是上个世纪90年代初，有人买车整个学校都轰动了。我们学生就问他，您花那么多钱，这买个车就是为了出门快一点吗？速度吗？那位老师说不是，快只是表象。真正对我的改变是什么？是我对这个城市的空间的感受方式发生了变化。原来一个地方我要去，一想要去的话，我天呐，得倒三趟公交车，算了不去了。现在我有了自己的车了，任何地方只要我心念一动我想去，一脚油门我就去了。所以区别请注意，这个区别不是快和慢，是去和不去的区别。对于我的人生来说，就是有些机会，是有还是没有的区别。你看这跟马那个故事也有点像。通过这个故事你就能感知到，蒙古人和我们这些中原人的区别了吧？天涯海角他们是敢去想去拔腿就去。对，工具不同造就的就是人和世界的关系不同。
我在网上关注了一位蒙古族的朋友，叫道尔吉。他做了一系列的视频课程，不是讲唱歌的，是讲蒙古式的射术，射箭的射术。最开始我看到的时候是惊呆了的，原来蒙古式射术它居然是不瞄准的。能想象得出来吗？射箭不瞄准，就是拔出箭，马上搭在弓上，“啪”就射出去，射出去的瞬间马上甩头到另外一边，不看，不瞄准，甚至不管射出的后果。这也能射中？道尔吉说，对，在马上那么颠簸怎么瞄准呢？靶子是什么？靶子就是在这个世界上的我的一个朋友。你就想一个朋友坐在那，我扔一个苹果给他，他接住了，我需要瞄准他吗？不是，就扔，他就接住了呀。这就是我和我的朋友的心念互通。反正这套道理听得我是一愣一愣的，我没理解这个理论，也不知道它是怎么实现的。有兴趣你自己去看这套教程。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人家是马上民族，马上民族可不是只有快马，他们和整个世界的关系，都和我们有着微妙的不同。
你看有了不一样的工具，就有不一样的文明，这是一套道理。但是反过来呢？文明的固有特性，也会带来工具的演化的。我们还是回到骑兵这个话题。前面我们说到，汉武帝和唐太宗都搞出了中原帝国非常厉害的骑兵，而且是把草原的骑兵压着打。而且唐太宗还能用那么快的速度，干脆把草原骑兵的东突厥给灭了国。你不觉得奇怪吗？这是怎么做到的？如果人家的骑兵厉害，我跟着他学习，肯定是不行的嘛，对吧？人家天然就是长板，你跟着学习，你怎么能够超过人家？永远赶不上的。那奇怪，农耕民族的骑兵怎么打败了草原帝国的骑兵呢？我这儿又有一本书，李硕老师写的这本《南北战争三百年》。这本书里就提出了一个解释。
你看当年匈奴的骑兵虽然厉害，但是草原部落的组织形态是有毛病的。它组织形态松散。你想游牧民族为什么要打仗？平白过日子不好吗，对吧？为什么要刀头舔血去打仗呢？抢东西过日子也是个经济原因。所以他们的战争风格，除非万不得已，不会跟对方搞什么近身的肉搏战。对吧？本来为了抢东西而来的，万一我受了伤或者死了，那就不划算嘛。而且草原帝国的军事首长，就是匈奴的单于那些人，对其他部落的控制力非常有限。大家什么关系？不是我就是你的头，大家是临时结伙出去抢个东西而已，临时的组织。所以司马迁当年在《史记》里面，对于北方匈奴的作战风格就有一个形容，说他们看见了好处，就像鸟看见食物一样，对吧？一大堆鸟马上就集中地落在同一个地方。但是一旦有风险，一旦要失败，马上瓦解云散，也不觉得这有什么羞耻，我们就是这样一群人。请问这样的骑兵你怎么跟他打？
答案是，后来汉朝的骑兵就找到答案了。既然他们怕近身的肉搏，那好，就跟他们近身肉搏。而这恰恰是中原军队的强项。对，中原从战国时代开始，步兵讲究的就是什么？就是排成密集的队形，和敌人面对面地砍杀肉搏。这需要的是另外一套文明，什么呀？是极其残酷的铁一般的纪律才能做到。还记得咱们在春秋战国时期的一个故事吗？就是那个兵圣孙武，对吧？为吴王训练宫女的那个故事。这个宫女嘻嘻哈哈不听话，孙武呢，因为我是将军，三令五申之后，再嘻嘻哈哈马上就杀人。我不管你是不是宫女，我也不管你是不是吴王的爱妃，只要犯我的纪律就杀。然后就把一支女人的部队，练成一支铁一般的军队。这是我们中原文化都知道的一个故事。到了汉朝的时候，那是经历了战国时期的那种杀人盈野的大战。到了汉朝的时候，这已经成为中原军队的风格，什么呀？就是军事统帅对于他的士兵拥有绝对的权威，可以命令士兵投入哪怕是必死的肉搏战。
好了，现在你理解了，为什么到了汉武帝时期，卫青、霍去病为什么能够用中原的骑兵把匈奴给灭了？我不跟你较量什么远距离的什么骑射，不死人的打法我不跟你打。咱要打就打死人的打法，把中原步兵惯用的那种正面冲锋的战术移植过来，来一场中心突破的攻坚的肉搏战。中原军队虽然是骑兵，但是这么个打法，这下就轮到匈奴人不会了。所以你看司马迁在记录汉匈战争用的那些词，都是什么夜袭、在风沙中作战，在匈奴骑兵失去机动性的前提下，什么杀、斩、诛，都是用这种词。原来骑兵不是这么打的，远距离射一通，实在不行就跑了，这种正面的对撞很少见。
所以你看汉代之后，中原军队的这种风格是一直保持下来的。本来骑兵，我有马，我当然是以机动性见长的。但是你看中国马上的那些将军，动不动就要冲锋陷阵，就是直接骑马冲击对方的军阵。这就不是在用骑兵的机动性了，而是在用骑兵的冲击力。到了三国时期，中国发展出了那种重装骑兵，也就是人和马都披上甲的骑兵。这种打法就更常见了。比如说很著名的就是关羽，关云长斩颜良这一战，它就是这么打的。这可不是说书先生胡编，《三国志》里说得非常明白，这是正史里面的记载。关羽是策马上前，用马槊，马槊不是青龙偃月刀，在万众之中，真的就把敌方的将领颜良给刺倒，就冲锋陷阵冲上去，然后斩了颜良的头回来的。说到这儿你就明白了，为什么马镫这个东西，一般都认为是中国人发明的。确实，马镫是做什么用的？就是把人和马连为一体，脚踩实了嘛，就可以解放双手，就可以手持武器，用战马的冲锋力，对敌人造成更大的冲击力。你看为什么中国人发明马镫？这就是中国的中原骑兵的风格。不要小看马镫这个东西，这个东西发明了之后再传到西方，对整个西方的军事发展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学术界甚至有一个说法，叫马镫造就了欧洲封建社会，这么个说法。这个超出我们今天的话题了，不聊。
好了，你看到了唐朝的时候，中原的骑兵又完成了一次进化，不再是那种人马都披甲的重装骑兵了，甚至使用上了那种轻骑兵，就更加强调机动性，把中原骑兵原来的强调冲击力和现在更加强调机动性这两种优势结合了起来。所以才有什么我刚才讲的唐太宗那一次神话般的胜利，两个月穷追到底，我的速度一点不比你差，而且我敢于正面和你发生冲突，一直追把东突厥帝国灭了国，两个月办到。
好了，今天我们是拿骑兵这个话题借题发挥了一下，我们讲了文明和它的工具之间的关系。你看两个方面都有，一方面文明是有自己固有性格的，会在自己擅长的工具上，演化出自己独特的文明想象力和特定的技术发展途径。但是另外一方面也成立，就是文明的固有特性，又会主动地嫁接在别人文明的特性上，改造别人的工具，创造出自己的新优势。所以你说命这个东西，它到底有没有？有。但是归根到底，咱们中国人有一句话，叫我命由我不由天。只要我向全世界展开怀抱，我有这份创造力，我就能自我改命，自我造命。这才是人类文明的底色。
好，这就是1030年我为你讲的和马有关的故事。咱们下一年公元1031年再见。
下面是本期感谢。我们先要感谢看片团，感谢来自苏州的梁亮同学。他们组织的这个线下看片团，最近有一位团友从景德镇带回来一件精美瓷器，他们就借着这个机会，干脆聚在一起，重温了景德镇那一期的《文明之旅》节目。你看咱们这个节目，就是特别乐意成为大家一个线下一起聚聚的一个由头。而且他们这个看片团还非常有仪式感，把我们每一期节目的一些设计，都做成了冰箱贴，作为伴手礼送给参加观影会的朋友。你看，他们已经能够贴出这么一大片了。真不敢想象，咱这20年要是坚持下来，那一墙该多么壮观。咱们一起努力。
我要特别感谢网易《逆水寒》为我们提供的宋朝美学独家计算机图形技术支持。其实在咱们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中，方言是很有特色的一种语言文化。它不仅是地域文化的载体，更是一种对地域特色感知的一种唤醒。比如我们一听到四川话，就马上想起什么？火辣、豪爽、火锅、大熊猫，这一组脑子里立刻就有了很多画面。你看这就是语言文化带给我们的感知联想和强烈的代入感。其实这种代入感在游戏体验中也是很重要的一环。《逆水寒》的朋友就告诉我，他们为了让来自五湖四海的玩家都能找到自己又熟悉又有温度的那个乡音，他们就为NPC创建了20多种方言配音。比如你能够在汴京城结识着说着一口河南方言的卖茶女，还能在汴京的太学院听见李清照说出，李清照是哪人？山东人。听李清照说出山东方言。这里的一词一句传递出来的，不仅是跨越古今传来的那种浓厚的乡音，也让玩家更直接地感受到历史的丰富和鲜活。这个场景该有多生动。您可别小看了这些细节，《逆水寒》的开发者说，他们愿意在这些小事上下足功夫，让游戏中的每一处细节都变得更有温度，给玩家更好的游戏体验。要不下一下玩一把？
本期节目的最后，我还想致敬一下我们熟悉的大词人苏东坡。苏东坡你可能很熟悉了，大文豪、大美食家，也是个大倒霉蛋。但是这一次呢，我特别想请你记住一个纵马驰骋的苏东坡。因为这一期我们聊的是马。对，这就是那一首我们小时候都会背的《江城子·密州出猎》。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你看咱们中国文人，不只是会骑驴，咱也会骑马。致敬苏东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