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这里是《文明之旅》,欢迎你穿越到公元1031年,大宋天圣九年,大辽景福元年。
今年是宋仁宗在位,刘太后垂帘听政的第9个年头。你看真快,这个历史阶段一共也就11年,所以再有两年时间过去,这位刘太后就要去世了,宋仁宗就要亲政了。不过在这一年,当时的人们是不知道这个即将要到来的变化的,他们觉得刘太后身体还行,所以这一年总体的政治气氛还是一片平静。
但是在平静的水面下也有一股暗流,因为这个时候朝堂上只有一个宰相,我们之前聊过的,就是两年前玉清昭应宫失火,宰相王曾为此负责下台,从那个时候到现在两年了,整个朝堂上只有吕夷简这么一个宰相,这就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局势。在北宋,只有一个人当宰相的情况不多见,对同时两三个宰相皇帝用起来舒服,能让宰相之间互相牵制,保持权力平衡嘛。所以当朝堂上只剩一个宰相的时候,就意味着朝廷随时会提拔另外一个宰相,这个机会一直在,那这个人可能是谁呢?大家都在猜了。不过在政治上就是这样,在这种情况下,身在局中的人其实都很清楚,候选人的范围其实非常有限,无非就是那几个够资格的人。好了,这个时候自以为够资格的人,就会伸着头歪着个眼,盯着这个机会,而自以为能够影响朝局的人,就会伸着个头也歪着个眼,我倒要看看谁在伸着头歪着眼盯着这个机会,我到时候是表态,是同意还是不同意。所以你看,大家都分出一个心思来想着这件事。
好了,仅仅在这一年1031年,就发生了这么两件事,一个是原来当过宰相的一位老臣,叫张士逊,现在是因为出了点事,被贬在外地当官,他今年是找了一个机会回到开封,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你回来干啥,你就是想盯着再当宰相这个机会,所以有人就发出舆论了,公开说那不行,你张士逊原来是犯过错误的,你不能在开封待着,你得走。张士逊这个心思被点破了嘛,所以只好臊眉套眼地就离开了开封。还有一位我们以前介绍过,大名鼎鼎的钱惟演,这个人厉害,钱惟演的身份非常复杂,你看他是五代十国时候吴越王钱的儿子,这是名门之后,他还是知名的文坛领袖,你看欧阳修这一批人,后来都出自他的门下,他还当过像枢密副使这样的高官,他还有一个身份,他是刘太后的亲戚,你看这么个人,他也难免就觉得自已有机会当这个宰相,但是有人公开就说了,你之所以此前当那个枢密使当不成,不就是因为你是刘太后的亲戚吗?现在情况没啥变化,太后是谁?太后无私,太后在朝堂上,这样级别的官员,不能任用她的亲戚,所以你钱惟演你得走,你得离开开封,所以钱惟演也只好这一年走了。所以你看政治就是这样,就只要这个机会在,这个球门一直空着,就一直有人想往里踢这个球,当然与此同时,也有人一直想往外扑这个球,所以政治的暗流就一直在水面下面涌动。
好了,大宋朝的事,今年我们先按下不表,这一年我们把目光投向北边,就是辽朝那边。北边辽朝的圣宗皇帝今年去世了,辽圣宗是谁?就是当年我们在《文明之旅》讲到擅渊之盟的时候,那位跟他妈妈萧太后一起杀进中原的辽圣宗,就还是那位,当年他33岁了,33岁的皇帝,进中原打仗还什么都听他妈妈的,但是万没想到后来他亲政,这位辽圣宗,居然是一位非常贤能的皇帝,不仅他治理的政绩很不错,而且执政时间还很长,辽圣宗在位49年,你想将近半个世纪就差一年,所以真的把整个中国历史上所有的皇帝拉出来排名,他是排名第6长的皇帝,就在位期间,几乎占了辽朝,辽朝是219年,这历史的四分之一,辽圣宗在位的时候,就是辽朝的鼎盛时期,但是今年,他已经是一个60岁的老人了,他这一死,辽朝也就开始走下坡路。
今年辽朝还有一件事是值得注意的,就是辽朝把一个公主嫁给了西夏的太子李元昊,你看这个三角关系,南边是大宋,北边辽朝,还有西北这是西夏,大宋朝正北和西北的这两个邻居,这嫁姑娘了,娶媳妇了,成了亲家了,这是宋辽西夏三国关系当中的一个变化,一件大事,你想当时西夏是三方当中最弱的一方,但是这也就是所谓的关键第三方,它偏向哪边对局势是有变化的,西夏是同时接受宋和辽两方的册封,两边都称臣,它靠向哪一边,就意味着宋辽之间的这个微妙的平衡,会不会被打破,那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这也不算是杞人忧天,就是人家就结了个婚,怎么就是对政局的变化呢?你想就在40多年前,就公元986年,宋太宗雍熙北伐的时候,人家辽朝和西夏,那个时候就结过一回婚,联合过一回,它们联合的标志就是,辽朝把一个公主嫁给了当时西夏的君主李继迁,还给了3000匹马的嫁妆,所以上一次结婚,就是它俩联合的标志,那一次就让宋朝两面受敌,局面很被动。
你说通过这个娶媳妇嫁闺女这个事,结成政治同盟,咱们中原人其实也很熟的,我们有昭君出塞的故事,有文成公主入藏的故事,这不都是所谓的“和亲”嘛,就是通过嫁一个公主,形成一种政治联盟,稳定了政治局势。那关于宋辽和西夏,这三方之间关系的互动,我们今天先不说,我们今天就来问一个问题,就你不觉得奇怪吗?这是国家大事,它为什么就可以通过嫁一个公主,一次联姻来解决?虽然如果在人类政治的早期,政治还不成熟的时候,我们两个部落之间结个婚,来表达我们之间很好,这可以理解,现在这个国家都这么大规模,那个政治的理性已经变得很发达了,怎么还用这么原始的手段来解决?就说和亲这一招,你要说有用吧,对汉代初年,从刘邦开始就跟匈奴搞和亲对吧,汉家的公主嫁过去是不少的,匈奴他不还是不断地过来烧杀抢掠吗?要不怎么后来汉武帝下那么大的决心,要举全国之力和这个匈奴拼个你死我活了,这证明这个和亲好像也不大管用。但是你要说它没用吧,这一招不仅汉代在用,唐代用得更多,唐代和亲的公主好几十位,老李家的闺女,把周边所有的少数民族政权都嫁了个遍,那到后来什么清朝,更是把和亲的策略运用得炉火纯青,满清的皇室光跟蒙古之间的和亲,你猜有多少次,500多次,所以要是嫁姑娘和亲这一招没用,为什么大家又一直在用,它到底是怎么在起作用?好,公元1031年这一年,我们就借着和亲这个话题,来看看现实世界的一个很有趣的底层逻辑。
什么是和亲?就是通过嫁姑娘娶媳妇,搞定和外族或者外国之间的政治关系,这是古已有之的方法,其实中国从周朝时候就是这样,周天子把自己的子弟分封到全国,所以很多诸侯之间都是什么关系,兄弟和堂兄弟的关系,这种关系叫宗亲,是从父亲这一支下来的,咱们是兄弟。好了,那如果君主和君主之间,他不是兄弟呢?不能用宗法关系来维持的关系,怎么办呢?那就得靠结婚,用嫁娶姑娘的方法,把大家的关系变成什么?老丈人和女婿,姐夫和小舅子,外甥和舅舅,变成这样的关系,所以后来民国时期的学者王国维就说,说周朝搞天下一统的策略就是靠这个,要么是宗亲,要么是姻亲,全天下的各种诸侯君主,大家都是一家人亲亲热热的,矛盾不就少了吗?其实不仅是华夏民族内部,对当时所谓的蛮夷也是用这个办法,举两个例子,比如说春秋五霸之一的晋文公,很有名吧,他就是他爸爸晋献公和一个西戎女子所生,所以你看也是这样结婚的。还有同一个时期,周襄王为了讨伐郑国,向一个外族叫北狄借兵,也是娶了一个北狄的女子为妻,所以你看戎狄,这不都是后来的胡人吗?可见当年这是基本的政治操作,没有什么奇怪的,靠结婚解决政治问题。
但是请注意,在中国古代,中原的汉族和周边的少数民族联姻,对于政治的影响其实并不太大,至少没有西方社会那么大,因为在西方就是欧洲的传统中,女性是有财产继承权的,娶媳妇有的时候那不是个人,它意味着领土的合并,我举一个例子好了,就是欧洲的那个哈布斯堡家族,他们就有一句口号,叫让别的国家去打仗,我们快乐的哈布斯堡人爱结婚,对你们打仗不就是想得到土地吗?我们通过政治联姻也能得到,那结婚就好了,还打什么仗?所以在上千年的时间里面,欧洲的哈布斯堡家族,通过嫁女儿娶媳妇继承的领土,是大得吓人呐,最鼎盛的时候,你看从欧洲中部的什么比利时奥地利,到欧洲东部的匈牙利罗马尼亚,甚至是南部的西班牙葡萄牙,大部分的意大利,都曾经属于哈布斯堡家族,所以婚姻这件事,对欧洲那些君主的家族它非常重要,但这种事在古代中国的汉族传统中,是绝对不会发生的,没有这么大的效应,因为女性没有财产继承权,通过婚姻结两国之好,最多就是一种,就是我们俩关系已经很好,这是我们关系的一种润滑剂,仅此而已。
但是到了西汉初年,汉高祖刘邦的一个大臣叫刘敬,他出了一个嫁姑娘的主意,这次婚姻,它背后的那个政治野心就很大了,和亲的味道从这件事开始,它就变了。具体说这是公元前200年,刘邦被匈奴大军围困在今天山西大同附近的白登山,这叫白登山之围,好不容易刘邦脱险之后,他就问这个大臣刘敬,说咱们大汉,真的被匈奴欺负得太惨了,你说有个什么办法能够解决匈奴的问题,刘敬就说,说打咱现在估计是打不过,国力如此,现在这个匈奴的单于,好像也不怎么讲道理,所以跟他聊点什么仁义礼智信好像也没啥用对吧,我这儿倒有一个长治久安的办法,但就是怕你舍不得,刘邦说只要这个办法有用,我有啥舍不得的,你放心讲,刘敬就说了,那这样,你把你家的长公主,就是你的大女儿嫁给匈奴单于,好了,只要婚一结,人家单于就是您女婿,等将来长公主生了孩子,继承了单于的位子,你就是匈奴单于的外公,你听说哪家的外孙跟外公过不去的,这问题不就解了吗?刘邦说高实在是高,但是刘邦他也怕媳妇,回去之后跟他媳妇吕后一商量,吕后不干,这是我闺女,我舍不得,早也哭晚也哭,刘邦最后没办法,只好在他们老刘家随便找了个姑娘,假装是他的长公主,嫁到匈奴去了,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典型的和亲。
你看刘敬这个算盘打得不错吧,拿婚姻当支点,这边一个孤零零的公主,就能够撬动整个匈奴,那么大的一个北方草原帝国去臣服,这个算盘打得是很好,效果怎么样呢?不怎么样,你看那个时候嫁闺女去和亲,汉高祖这是1次,后来汉惠帝还有1次,汉文帝嫁了3次,汉景帝1次,汉武帝初年还有1次,这么多姑娘都嫁到匈奴去了,匈奴不还是照样骚扰边境嘛,所以后来逼得汉武帝不得不开打汉匈大战,更重要的是什么?是不管嫁多少姑娘过去,汉朝的皇帝一直也没当上人家匈奴单于的外公,也不只是汉朝,在整个中国历史上,也几乎没有中原王朝出嫁的和亲公主,生下过少数民族政权的首领,所以你看回到刚才我们讲的,刘敬当年的那个设想,就是当他们外公这个设想,从来没有被验证过,那从这个角度上来说,拿和亲当政治杠杆的政策,它就是失败的,你政策设计的初衷没实现,你还不失败吗?所以问题来了,这个刘敬向刘邦出主意的时候,他为什么这么想呢?他俩为什么觉得这事能成呢?我琢磨,可能就是一种文化上的偏见,导致的一厢情愿,因为汉人这边中原王朝这边,他习惯了用宗法关系来看待政治秩序对吧,什么是宗法关系?它强调的不是我们是一个姓,我们是一家人,我们关系好,不是,它强调的重点是分辨得出我们每个人之间的等级关系,对只要把族谱拍在桌面上对吧,我们的尊卑上下清清楚楚,您是我爸爸,我就得听你的,您是我叔叔一辈的亲戚,那我就得敬你三分,在祠堂里面行礼的时候,你的位置就在我前面,您在家族同辈内的排行比我大,在江湖上走到哪儿,我都得尊你一声兄长,所以你看,人人都能在一个高低贵贱的链条上找到自个儿的位置,这是宗法关系的作用,这个作用可一直延伸到今天,你看随便找一个酒桌,咱中国人真要是认了真仔细地排,能够丝毫不乱地排出座次,直到今天,中国人民间开玩笑,占人便宜的一种方式,还是在口头上我要当你的长辈,当长辈有什么好处,尊卑上下的好处对吧,宗法关系映射出尊卑上下,在古代政治操作当中,它就是用这套思维方式,我给你举个例子,你看现在我们在讲大宋史,这个大宋和北边政权之间的关系,往往就靠这种家族内部亲戚之间的称呼来调节,你看擅渊之战的时候,大宋和大辽双方打成平手,所以约为兄弟之国,咱俩谁也别说谁大对吧,咱俩是兄弟,好了,后来大宋遇到金朝这样的硬骨头,那真是打不过,刚开始只是称臣,这是一种政治关系君臣,后来就改了,改成什么叔侄,你看就改成亲戚关系了,直接叫爹太难听,那就叫叔叔,就是金朝皇帝就是南宋皇帝的叔叔,后来南宋的时候韩胃北伐失败,又签协议,那这回又改了,原来是叔侄,现在改成什么伯侄,从叔叔改成了伯伯,你看从叔叔到伯伯,就比原来辈分大那么一丢丢,那也得计较,那也是谈判桌上的筹码,那也反映一次博奔的输赢,所以你看亲戚关系和政治关系,是这么一一映射过来的。
好,我们说回来,刘敬和刘邦当年他为什么这么想?他想的就是只要我是你匈奴单于的外公,我是你长辈,你还不得听我的吗?对,这是中原人的一贯思路,一厢情愿嘛,血缘关系的长幼尊卑,可以映射到政治关系的等级上,但是这只是中国儒家文化影响下独一份的,叫家国同构的政治思路,只要我们跳出中原王朝这个思路,这个逻辑别人不认的,什么是血缘?血缘那是我们人个体之间的事情,跟政治实体之间的关系,它根本就是两码事对吧,这个逻辑破绽,其实就是中原王朝自己这边,它也都明白,我给你举个例子,你看我们现在在讲宋朝,此前的五代,五代时候后晋皇帝,这是五代最有名的一个皇帝,因为他干了一个丧权辱国丢人的事,就是后晋皇帝石敬塘,不是对契丹后来的大辽,自称是“儿皇帝”,就我这个皇帝,我既向你称爹又向你称臣,皇帝和国家都是矮一辈的,那石敬塘一死,他的儿子继承人石重贵就说了,说我本人,我可以是你契丹皇帝的孙皇帝,我叫你一声爷爷,我再矮一辈这行,但是不好意思,国家之间我就不承认是你的臣属了,这叫什么?这叫称孙不称臣,后晋就是因为是这个态度,后来就被契丹灭了国,后晋就是这么亡的,所以你看,统治者个人之间的血缘辈分和国家之间的等级尊卑没有关系的,所以当年刘邦即使真的当了匈奴单于的外公,真的实现了,可能匈奴也未必就买汉朝的账,为啥?道理很简单,我们以前节目也讲过这一段,就是中国北方的那些游牧民族,对于南方农耕民族的战争,它不完全是因为什么大家恩怨情仇,我看你不爽,不是,这就是他们生活方式的一部分,你想中国北方草原,那个自然条件是极其恶劣的,一场暴风雪刮过来,可能让牧民的牲畜全部死亡,那好,你现在是一个游牧民族的牧民,这个时候你所有的财产都没了,你们唯一的活路是哪?往南看向南部要资源,如果可以通商可以买东西,那可能也倒好,但是如果中原帝国比较强硬,咱们不能做生意,那就只能去抢了,这就是几千年中国的草原和中原战乱不绝的根本原因,自然条件决定的。
好了,我们来算和亲这笔账,如果现在和亲了,因为中原帝国嫁过来一个公主,一个姑娘,我这么大的帝国,我就不南下去抢了,怎么可能?这叫自断财路,甚至是自断生路,怎么可能因为一个姑娘,我干出这种事呢?那有人可能会说了,说中原王朝嫁过来的公主,她肯定会带一大笔丰厚的嫁妆,这也是钱,对,但是我们可以算账,你看历史上和亲嫁妆很丰厚的一次,要算得上唐太宗时候的文成公主入藏对吧,嫁到西藏松赞干布嘛,文成公主的嫁妆里面有金银珠宝,有书籍,有各种纺织品,其中数量最多的也是最值钱的,就是丝制品,多少?两万匹多吧,那这是多少钱呢?有人算过账,大概相当于当时唐朝一年财政收入的千分之一,这笔钱当嫁妆嫁一个闺女,当然非常慷慨,但是如果和战争可能获得的收益相比,它还是太少了。还有一次著名的和亲,我们每个中国人都知道,就是王昭君嫁给匈奴的呼韩邪单于的那一次,这次史料上的记载是比较细的,汉朝给呼韩邪单于的赏赐,全部加起来不到300万钱,那占到当时汉朝的财政收入多少呢?也有人算过账,汉朝当时的年财政收入是80亿钱,这是给了300万,不到万分之四,我再举一个例子,唐朝的后期和草原上的回鹃和亲,嫁妆的费用,这次嫁妆给得很丰厚,20万缙,这笔钱大致相当于唐朝一个大一点的县一年的赋税收入,好了,这个账就摆在桌面上你自已算,就如果真的爆发战争,回鹃真的杀到中原来抢,那个收益,它怎么也会超过一个县的收入吧,所以那个历史学家,《汉书》的作者班固,就白纸黑字写过这样的对比,说匈奴选择和亲,他们每年从汉朝得到的财物是非常有限的,但是如果他们不选择跟汉朝和亲,他们选择每年越境来抢来打仗,他可以获得巨大的物质利益,所以你看和亲之所以有用,肯定不是因为在财务上满足了北方草原民族的需求,说白了就是杠杆那一头的利益太大,一个公主她撬不动嘛。
那为什么要和亲?有人可能会又说了,说和亲的作用,可能体现在另外一个方面,毕竟咱俩现在有姻亲关系了,是亲戚,我是你老丈人对吧,在动手打仗之前,多少会有一点顾忌吧,能降低一点摩擦发生的概率吧,这也是好的呀,反正我看史书,我觉得这个设想可能也不成立,我举个例子,唐玄宗的时候就嫁了两位公主,分别嫁给了中国东北地区的两个少数民族,一个是奚,一个是契丹,跟他们和亲,但是当时镇守边境的那个唐朝将领安禄山,为了立功或者别的因素,就根本不管不顾,什么双方有和亲的关系,还是对奚和契丹进攻,那奚和契丹这两个部落二话不说,当年就杀掉了唐朝嫁过来的和亲的公主,马上就反叛了唐朝,你想这个行为模式多极端,他都没有尝试通过公主这个渠道和唐朝皇帝,也就是名义上的老丈人做个沟通,直接就把公主杀了,所以这层和亲关系其实寡淡得很,连遮羞布都不算,他们说扯下来就一把就扯下来了,两个政治实体之间的生存斗争,它确实也不可能被这么点叫半真半假的亲戚关系住脚,别说假公主了,就真儿子又怎么样?如果是政治斗争的话,我就可以给你举一个很极端的例子,其实这种事很多,就是也是发生在唐玄宗这个阶段,大家都知道,公元755年安禄山造反,安史之乱爆发,那安禄山造反,你以为他没有人质留在长安?有的,他留在长安的人质是他的长子,叫安庆宗,当然就安史之乱一爆发,先被推出去就砍了,与此同时还有两个冤魂,谁?一个是安禄山的原配夫人康夫人,这时候也正好在长安被赐死,这个还好理解,毕竟安禄山媳妇嘛,问题还有一个人,是安庆宗,就是安禄山的那个长子他的夫人,这人谁?是唐朝的公主,是唐朝的宗室荣义郡主,是因为要笼络安禄山,所以刚刚嫁到安家当媳妇,但是你看,按照当时的伦理没办法,嫁出去的姑娘,这时候算你安禄山家的人,你家人造反,所以这个公主也被赐死,这可是唐玄宗的亲戚吧对吧,这就是政治的残酷逻辑,战争机器一旦开始启动,别说娶进来的公主媳妇了,就是什么亲儿子亲媳妇亲孙女,都是可以不顾的,甚至是可以自己亲手动手杀的,所以和亲应该也起不到延缓阻止战争爆发的那个刹车片的作用,所以你看这事这么分析下来,是不是就有点怪对吧,就和亲这个事,它既解决不了双方钱财上的争端,也弥合不了双方在感情上的裂缝,和亲公主甚至连人质的作用都不会有,这种政治策略,它为什么被历朝历代还沿用下来了呢?从汉朝一直用到了唐朝呢?我们可以试着站在北方草原帝国的角度来看一看,就一个姑娘嫁过来,我就偃旗息鼓不打仗了,那我到底图个啥呢?和亲的作用,它到底是怎么在发生的呢?
刚才我们说了,中原王朝搞的这个和亲政策,它无非就是把一个公主,绝大多数情况下还是假的公主,嫁给草原政权的领袖,好可怜的一个孤孤单单的女孩子,她也带不去多少财产,也起不到什么安全保证的作用,双方真要翻脸,没准公主说杀还杀了,那奇怪,双方为什么还要结这次婚呢?尤其是北边的少数民族政权,为什么要心甘情愿地跟中原王朝搞这个和亲呢?这需要一个解释,好,我们还是回到那个场景,回到刘敬对汉高祖刘邦提建议的那个时刻,我们看看刘敬他当时到底说了些啥,除了我们刚才说的那个不靠谱的,给人当外公这个假设没实现之外,刘敬当时还说了一句非常重要的话,他说您只要舍得,舍得把长公主嫁给单于当老婆,还加上一笔数量可观的嫁妆,他们那边不傻的,他们那边也会掂量得出这个女子的分量的,必然会让您的长公主当上单于的大老婆正妻,你想这个设想它确实可以实现,因为符合人之常情,家里娶了一个媳妇,媳妇带进来大量的嫁妆,而且老丈人还特别有面儿,那这样的媳妇在家里有地位,这是很正常的事情,而且要理解这一点,我们还必须去熟悉草原政权的组织方式,这个嫁娶媳妇的事,不光是组织家庭,那是有很重要的政治意味的,在草原上尤其如此,你想草原政权的本质是什么?跟中原政权不一样的,中原政权是一个编户齐民的非常严密的体制对吧,草原政权的本质就是部落联盟,很松散的,谁能当什么单于可汗,是一大堆部落坐在一起博奔的结果,我们就拿现在这个北边的辽朝契丹人来说,它最开始就是八个部落构成的,谁当契丹的可汗,在辽朝建立之前,就是其中两个最大的部落,这里面轮流出他们的可汗,好现在假设,您现在就当上了契丹大部落博奔出来的这个可汗,请问你怎么巩固你的权力呢?你当然就要拉拢其他的部落,怎么拉拢呢?最简单最有效的方法,就是从那个部落里娶一个女子当我的王后,我的媳妇都出自于你的部落对吧,我生的孩子要管你们那个部落领袖叫外公,你还能不支持我吗?
好了,带着这个逻辑,我们再回头来看和亲这件事,什么可汗什么单于,是他在后宫里有一大堆女人,他面对一大堆老婆,那请问其中哪个地位最高呢?不是他喜欢哪个哪个地位高,谁的颜值高谁的地位就高,这不是宫斗剧,本质上后宫里女人的地位,是由她背后的势力大小决定的,你按照这个逻辑往下一想,和亲公主,汉家公主嫁到少数民族这边,她还带着一大堆嫁妆,在她的丈夫看来,她背后的那个部落是谁?是整个中原王朝,所以这样的女性在单于可汗的后宫里面胜出,甚至当上正妻,那是大概率事件,所以这个推测是完全可行的,而且你想这公主嫁过去了,那是个大活人,只要她一天还在那个位置上,她还会起到类似于今天大使馆的作用对吧,比如说我们在史料中就看到,汉朝有一个嫁到乌孙国的公主,定期就会收到汉朝使者运来的物资,对,我汉朝皇帝嫁出去的闺女,那么远的路,她又不方便回娘家来看我对吧,你不能拦着娘家人派人来看她,看的时候再送点礼,那这个姑娘,她现在是乌孙的王后了,利用这个物资,那和亲公主就可以通过赐予周边的那些人财物,笼络乌孙国主身边的那些贵族大臣,所以这个公主在那会越混越好对吧,好了,这个公主现在是什么?她就相当于中原王朝远远地投出了一枚小小的石子。
打在草原政权的水面上,激起层层涟漪。就算我不能通过一个姑娘控制你,但是我这颗石子只要过去,我能成功地扰动你。
请注意这是关键区别,而且和亲这个动作它能扰动的,还不仅仅是一个草原王朝部落内部的权力关系,它还会影响草原政权之间的竞争格局。我们还是举例子,还是刚才说的汉武帝和乌孙国的和亲。
那汉家的公主嫁过去之后嘛,乌孙王马上就给了汉家公主一个右夫人的头衔,您是右夫人。但是别忘了,人家乌孙国旁边还有一个匈奴,那玩意也得罪不起。匈奴一看,怎么地汉家把公主嫁给你了,赶紧咱也嫁,咱也不缺女儿,所以单于的女儿也嫁过来,成了乌孙国的左夫人,汉家公主是右夫人。那你说这个左和右,到底哪个高哪个低呢?这就看得出这个乌孙王的圆滑之处,当时汉族这边是尊右,谁是右谁是老大,升官都叫右迁,贬官叫左迁,对吧?但人家匈奴跟咱们正好相反,人家是尊左。所以你看乌孙王这个安排,你的闺女叫左夫人,两边都不得罪。所以你看整个这个政治运作的过程,不动一刀一兵,就嫁一个公主,汉朝同时影响了乌孙和匈奴。
我再举一个例子,隋朝的时候嫁了一个义成公主给突厥的启民可汗,这也是一次典型的和亲,对吧?这个突厥的启民可汗的前任妻子,出自另外一个民族叫吐谷浑,那没办法,现在中原王朝的公主嫁过来,这个中原毕竟公主来头大,所以启民可汗就干脆断绝了和吐谷浑的关系。所以你看,和亲哪里只是结为姻亲的双方之间的关系,不是我们俩之间的事,是我嫁一公主过去,马上就影响少数民族政权跟周边其他政权之间的关系,我要影响的不是咱俩之间的事,是你和你周边那些朋友之间的事。
好,我们再往深处想一想,对于一个草原政权的领袖来说,他要面对的首要矛盾是什么?现在您就是一单于,您就是一可汗,你想想你最在乎的事是什么?是远在天边的那个中原王朝呢,还是近在眼前的其他部落和势力呢?我和中原王朝那个博弈,那是一个长期过程,那急不得的,那决定的是一个政权的命运,帝国的命运,对吧?但是我和身边敌对势力的斗争,那是马上就会刺刀见红的,那决定的是我这个单于这个可汗,我个人的生死祸福,我个人当然更加关切后者,人之常情吧。
好,只要我们站在草原领袖的角度想一想,现在我娶到了一位中原的公主,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可以骄傲地毫不掩饰地在周边的环境当中得瑟,意味着我的老丈人是中原的皇帝,这背后可能就是什么政治经济军事的潜在的来自中原的支持,这个支持不见得是现实的,但是通过和亲这个动作,周边的部落他都知道我的这层背景,不看看我老丈人是谁。所以周边的这些部落,他在做政治考量的时候,自然会把这个因素计算进去的,这是我用于威慑的力量,用于威慑的力量,反而是更重要的力量,对吧?你想想现代社会的核武器,你就明白了,这玩意有多重要。
所以一个公主,那是有有一个强大的政治符号意味的,重要的不是我和中原的关系,重要的是我得着这个公主之后,我让周边的人看看我是谁。所以你理解了这套逻辑,从这个意义上讲,和亲公主,虽然没有像刘敬预期的那样,作为杠杆的一端,凭一己之力就解决了草原和中原这两个大系统之间的问题,但它演化成了中原王朝投放到草原政权内部的一个关键变量,它能影响什么?它能影响草原部落之间的格局变化。
那你说中原皇帝知道这个吗?他当然知道,我给你举个例子,唐太宗的时候,他先是同意跟一个小国叫薛延陀,跟这个小国和亲,公主要嫁给你,双方都谈得差不多了,但是后来唐太宗说,我后悔了,公主不去了,这事作废。当时周边的大臣就劝,说咱大唐是谁,咱是大国,咱咋能干出这种失信的事呢?唐太宗当时就做了一番分析,说你们这些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食古不化太教条,我来给你们分析一下。你看薛延陀周围,有十多个大部落,对吧?大家都有很多兵马,如果这些大部落联合起来,合力进攻薛延陀,马上就可以灭掉它,但为什么他们不行动?薛延陀我现在看着也不爽,但是周边的部落为什么不干呢?就是因为现在薛延陀这个首领,是我们唐朝立的,他们看我们的面子,不知道我们的态度,所以他们不敢对他动手。你看现在好了,现在我先放出信号,我要把公主嫁给他,所以你看这个薛延陀,你看他现在那个志得意满,那个得瑟的样子,对吧?他有靠山,他以为我是他老丈人,所以他在周边他横得很。好了,现在我悔婚了,咱公主不去了,这是传达了一个清晰的信号,传达给谁的?就是给他周边的那十几个部落的那些势力的,现在他们清楚了,我们放弃他了,我们跟他关系不好了,所以接下来你们就等着,再过几年大家还不联合起来,把这个薛延陀给灭了。你看这就是唐太宗的分析,后来果然就是这么发展的。
你看在这个例子里面和亲是什么?和亲显然就是中原皇帝手里的一颗石子,我投出去,我什么时候投,我投到哪儿,这都是发射政治信号,关键是政治信号操之在我,予取予求,发信号给谁看的?不是中原和草原大眼瞪小眼,我们两个互相看,是做给草原领袖周边的势力看的,这是用极低的成本,实现了对草原格局的操纵,高吧?
对我们最熟悉的两个和亲的案例,一个是昭君出塞的王昭君,一个就是进入西藏的文成公主,其实他们的故事都有类似的背景,你不妨从中看看,就是中原王朝是怎么巧妙利用和亲这个政治工具的。
我们先说王昭君,王昭君出塞嫁的那个呼韩邪单于,虽然也是匈奴单于,但是不好意思,你得补充一个背景,他不是一个一统草原的强势的匈奴单于,呼韩邪只是当时分裂的匈奴的五个单于之一,而且是内斗当中失败的一个,不是成功的一个,那怎么办呢?呼韩邪是穷途末路没有办法了,他是被迫归附了汉朝,亲自到长安朝见了汉朝的皇帝。那汉朝的皇帝,他的想法是以夷制夷,我选定一个来扶持,我选谁?我选择一个弱的,更容易听话的嘛,所以选定了呼韩邪,然后不仅把王昭君嫁给他,确立了他是汉朝女婿的身份,而且是给钱给粮给军事支持,帮他赢得了匈奴的内战。对,这才是昭君出塞故事的全貌,不是王昭君一嫁过去,双方关系就好了,不是这么个因果关系。你看和亲的本质是什么?和亲是对这种扶持关系的确认。
好,我们再来看文成公主入藏的故事,最开始唐朝在青藏高原上,支持的是另外一个部落叫吐谷浑,也是通过和亲的方式,出嫁公主给吐谷浑的小王子,那吐谷浑就有了实力,在青藏高原上,就和那个吐蕃分庭抗礼。吐蕃就意识到了这玩意不对,对吧?我要和吐谷浑抗衡,最好我也能娶一个唐朝的公主,我才能抵消吐谷浑的优势,就是我娶了唐朝公主之后,周边的都明白了,唐朝我们两家他谁都不站,因为闺女一家一个,对吧?所以这是一个很重要的政治动作,过程当然非常曲折了,但是最后唐太宗可能也是出于在青藏高原上搞平衡的目的,这才派文成公主入藏,这个政治动作的全貌。所以你看和亲是什么?和亲还是对边疆地区多个势力的平衡,所以这就是投石子,往池塘里面扔石子造涟漪。
这个投石子的用法还有很多的,比如说投和不投,体现对某个势力的排挤,这也是一种方法。还是唐朝时候的例子,唐朝初期为了制衡突厥,唐朝在东边就拉拢了奚契丹这些部落,在西边就拉拢吐蕃,即便他们反复无常也是既往不咎,都主动出嫁公主跟他们和亲,但是唐朝就有一条,我就是不跟你突厥和亲,多次拒绝突厥的请婚,就是你磕头作揖没用,我家公主不嫁突厥。所以有一次唐朝使者到突厥去,突厥就抱怨,说凭什么他们都有,我们就没有?你看看你们嫁公主那些地方,对吧?那个吐蕃像牲口一般低等野蛮,你们公主也嫁了,那什么奚契丹,以前都是我们突厥的奴隶,你们也嫁了,凭什么我们突厥求婚,你们唐朝就是死活不同意呢?而且我们知道,和亲的公主都不是皇帝的亲生女儿,这玩意不是秘密,你别以为你还藏得挺好,都不是皇帝的亲生女儿,嫁个别人的闺女就是个意思嘛,我们突厥就这么不堪吗?连个假公主都请不来吗?实在是让我们在一众小弟面前抬不起头。对,唐朝为什么这么干?唐朝就是要让你有这个感觉,这就是唐朝想要的结果。不嫁公主就意味着什么?你看这是和亲的一个用法。
和亲还有一个用法,就是用投出去的石子是大是小,可以调节这个政治信号的强弱,对吧?比如说安史之乱之后的唐朝,那确实实力大不如前,唐朝需要向回纥借兵平叛的时候,唐肃宗就真的把自己亲生的,已经连续做了两次寡妇的,叫宁国公主,这是亲闺女,虽然当寡妇两次了,送到回纥去和亲。回纥的首领是万万想不到,唐朝送了真公主来了,欢欣鼓舞奔走相告,这回是真的。你看中原王朝和亲,刘邦做了榜样,从来送出去的都是假公主,王昭君甚至只是个宫女,连个公主的头衔假的都没给,现在回纥你看娶到了唐朝的真公主,虽然是个寡妇,那也很激动。你看高级的政治策略往往都是这样,我不需要大动干戈,我只需要往你的系统里投送一个非常小的变量,有时候只有一个信号,它就会扰动你的系统,让你的系统往我期待的方向去演化。所以和亲是什么?和亲就像是把一个小石子投入池塘,眼看着那个涟漪一圈一圈地扩大,对,这就是政治策略里面的涟漪效应。
今天我们是借着讲和亲政策,顺便讲到了一种现实世界里面的行动机制,我们管它叫涟漪效应。涟漪就是你手里拿个石子,扔到面前的池塘里面,一圈一圈的水波纹,对,我投放一个小小的变量,我不贪多求大的,我不想直达目的,我只想影响一个局部,但是你放心,只要局部变化了,它自然会带动和影响一个更大的局部,一步一步,一层一层,一浪一浪,为你实现最终目的,就是影响整个池塘,不断地积累条件,但是刚开始根本我只看一个局部,请注意这个行动策略,就是行动世界和思想世界的重大区别。
你看我们都是读过书的人,对吧?我们是很偏好思想世界的,思想世界里最常用的工具是什么?是因果律,我们理解世界万物之间的联系,往往都是觉得还是这个导致这个。你看你写论文,你是不是都要用因果律来思考世界,我就像用杠杆一样,是直接的,是不绕弯子的,我这儿输出一个什么因,那个结尾就要输出个什么果,我找这之间的联系。但是在行动世界里,如果你真的有一个非常高远的目标,我想实现它,直接的因果是很罕见的,往往都是用涟漪效应,我用一个行动引发一个后果,但是请注意它只是局部的,然后在上面叠加下一步的行动,是不断地一圈一圈,一层一层,尝试着向目标接近,这是行动者。这就像苏格兰有一首民谣说的,说因为少了一枚铁钉,所以掉了一只马掌,所以失去了一匹战马,所以输掉了一场战役,因为败掉了一场战役,所以毁了一个王朝。这好像还有后面是有典故的,传说是英国的那个约克王朝的末代君主,叫理查三世的故事,但是不管了。你看这个,从一枚铁钉的失误,最终导致一个王朝的存亡,你能说这是直接的因果关系吗?不是吧?对,它就是这一层影响到下一层,下一层再影响到下一层,是涟漪效应的结果。
这个区分还是挺重要的,理解涟漪效应和因果效应之间的区别,它让我们在看待历史问题或者是现实问题的时候,多了一个观察的视角。我们就拿今天这个主题“和亲”来说,这在中国历史上,是中原王朝对周边少数民族屡试不爽的政治策略,对吧?很好用的,算大账的话就是,这边委屈了一个女孩子出嫁,那总比兵连祸结连年征战这要好得多吧,虽然也是有代价的。但是其实自古以来在舆论上,和亲这件事它的名声就不好听,比如说唐朝有这么一个诗人叫戎昱,他写过这么一首诗,我念给你听,他说汉家青史上计拙是和亲,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妇人,岂能将玉貌,便拟净沙尘,地下千年骨,谁为辅佐臣。这首诗歌词大意就是这样的,说在咱们汉人的历史中,最糟糕的策略就是和亲,对吧?国家社稷,那原本应该仰仗英明的君主来让国家变好,结果你们把国家的安危全部寄托到一个女人身上,什么玩意儿,对吧?那么美貌的女子,怎么能让她们去塞外冒风沙之苦,你们那些死了埋在地下的大臣们,你们也配做国家的栋梁,这首诗大概就这意思,你看态度是很激烈的,他不认可和亲。你看这就是什么?这个思维方式,就是把和亲这个涟漪效应的行动策略,理解成因果关系了。社稷依明主,一个社稷好不好就看那个皇上吗?安危托妇人,真的和亲策略的本质,就是把国家的安危就托给一个女人吗?是这样吗?这两者不矛盾呐,什么是一个国家的行动,它本来就是多方面的复杂博弈,你就看汉唐这两朝,它为了对付周边的这些势力,别说什么明主什么妇人了,什么大将小兵商人间谍,出场人物多了去了,你说谁是单一的因,哪个是单一的果呢?只要是我们做事的人,其实心里都明白,就是为了达成目标,我们从来不会依靠什么单一的策略,都是叫资源上应用尽用,在步骤上是见招拆招,怎么可能我们几个人在家里一划拉,商定一个策略然后执行,最终就拿到结果,这是一种因果链的非常幼稚的想法,这只会在思想世界里产生,行动者从来不这么想问题。所以刚才我念的这首诗,对于历史行动者的批评,有点过于苛刻了。
我们观察现实中的政治行动,它也是这样,也是在利用涟漪效应,而不是因果律,就是一个政治行动它做出来了,它不是奔着结果去的,它是先奔着一个局部目标去,放出一个政治信号,然后看看周边的反应,如果反应对头了,再去决定下一步的动作,这在中国历史上例子不要太多。比如说你当皇帝,你发现这朝里边有个权臣,你想扳倒他你怎么干?都得这么干,利用涟漪效应这么干。比如说后来明朝的崇祯皇帝,扳倒那个权倾朝野的大太监魏忠贤,就是这么干的。崇祯皇帝被接到宫里去当皇帝的时候很小,只有17岁,而当时无论是宫里还是朝廷上,都是遍布着魏忠贤的爪牙,所以崇祯17岁刚进宫的时候,据说都是自带干粮,不敢吃宫里面的东西,怕人害他。那这种情况下,你怎么对魏忠贤下手呢?到处都是他的人,当然要先从一个小目标开始,先是有一个人弹劾魏忠贤的一个小弟,当时明朝的兵部尚书崔呈秀,皇帝还跟这个崔呈秀客气,你看有人弹劾你,我就安慰他别辞职好好干,我知道你不错,别听他,你真要走,真要辞职,没事,我派车送你回老家,回去好好歇歇,崔呈秀就这么走了。但是请问这是什么?这是皇帝喜欢魏忠贤吗?喜欢魏忠贤用的人吗?不是,在所有旁观者的眼里,这是一个明确的政治信号,就是魏忠贤的人,原来是可以参得倒的,是可以动的。然后想着扳倒魏忠贤的所有的势力,就开始一拥而上,先是弹劾魏忠贤的其他党羽,一看没事,能搞得动,然后渐渐地搞,最后这把火才烧到了魏忠贤的头上。所以你看这是政治信号的逐层释放,政治力量的逐层聚集,从小目标搞起,最后到大目标一击必中,这是最后的事了。
这样的故事还有很多很多,我们就拿现在这一年来说,公元1031年,这个阶段大宋朝堂上也有这么一件事,我说出来你品品,你想今年宋仁宗他多大了?他是1010年生人,现在21了,按照古时候的说法,一个男子20弱冠,所以这个时候宋仁宗是妥妥的一个成年人。好了,请问垂帘听政的刘太后,你要掌权到什么时候呢?你当年也说过的,自己掌权是权宜之计,等皇帝成人了就还政,现在皇帝成人了,您倒是还呐。所以这是当年的大宋朝堂上的一个潜在的课题,虽然议论的人少,但是也有。你看两年前我们熟悉的那个人,范仲淹当年还是个小官,范仲淹已经明确地奏请刘太后,您还政,刘太后也是一点没含糊,你不是说嘛,说就贬你的官,就把范仲淹外放到地方官。这一年1031年的农历十月,朝廷里面有个大笔杆子,翰林学士宋绶又来了,给刘太后上书,劝老太太考虑一个折中方案,有限度地放个权,就是大事仍然由您老太太定,小事要不您就交给皇帝得了呗,让他历练历练呗。刘太后拿到奏章之后二话不说,也是宋绶,我管你多大名气,直接贬出京城,任凭其他官员们怎么搭救,刘太后根本不通融,你走,只要沾这事儿你就走。好了,请听题,这意味着什么?是刘太后坚决不肯还政吗?未必,请注意我没说不是,我只能说未必,只能说这个时候刘太后还没有最后想好,下决心还政,道理很简单,只要刘太后最后的决心还没下,这个时候就只能是不分青红皂白,谁提这个事儿就贬谁的官,否则你不贬,只要他上奏章你不贬他的官,这就是在释放政治信号,就是刘太后松口了,心眼活动了,大家并着肩地上,第一天奏章上去你没贬他的官,第二天就是10封,第三天可能就是100封奏章就上来了,马上就是一轮政局的混乱,这可以想象吧?对,这就是身在权力中心的人的难处,他们要想做成一件事,往往是从释放一个很小的政治信号开始。当然反过来这个效应对吧,就是他们的任何一个政治行动,也经常被解读为,甚至被误读为一个政治信号。所以处在这样位置上的人,对自己能不谨言慎行吗?能不如履薄冰吗?这也是涟漪效应的一个反映,对吧?
今天我们讨论的这个涟漪效应,对我们今天的日常行动,对我们这一代人其实也有意义的。你像我平时经常就听见有人抱怨,说懂了这么多道理,为什么我还过不好这一生呢?听着特别有理,对吧?对,他也读书,他也学习,他也懂道理,他怎么就没过好呢?好像这个世界欠他的,问题出在哪?这就是用我们刚才讲的,用因果链条来理解道理和成就之间的关系,这个世界上哪有这么便宜的漫长的因果关系,你做对了一件事儿,你懂得了一个道理,所以你就能过好这一生,谁也保证不了。现实世界里有的是什么呢?它到处都有涟漪效应,对吧?就是你读了一本书,你懂得了一个道理,你掌握了一个技能,你善待了一个陌生人,你做了一件体面的事,所有这些都只能优化人生的一个局部,只是你身边的人,一个非常小的共同体里面高看你一眼,这是什么?这不导致任何结果,它就像我们今天反复举的那个比方,它就像投进石塘的一颗石子,它荡起一点涟漪,然后,然后等待机缘,用这个局部推动下一个局部,用这个涟漪带动下一个涟漪。所以现实世界里面的持续行动者,他往往都要承受各种各样的批评,你这么干怕是没什么用吧,你这么干机会不大,对吧?你这么干你不像胸有大志的等等,但是所有的行动者他心里都清楚,在涟漪效应的现实世界里,哪有什么特效药,哪有什么必杀技,不过就是我用自己的行动向这个世界,一个信号接一个信号地积蓄力量,一个行动接一个行动地接近目标。好,这就是1031年,我和你聊的跟和亲有关的故事,咱们1032年再见。
下面是本期感谢,本期的看片团感谢,我要感谢深圳的田更生同学,他在深圳是举办了29期活动,他把节目带到了剧场里,而且期期不落,真是看片团里的“卷王”,谢谢你。在他们的活动里,每次我都能看到一些稚嫩的面孔,一些孩子,有的家长带着孩子一起来看,他们说这个节目对自己的启发大,也希望通过节目让自己的儿女学会思考,学会用不同的视角看同一件事情,我非常荣幸,那每周三一次的剧场之约,也给更多朋友提供了一个工作日的休闲时刻,我觉得这也挺好的。
我特别感谢网易《逆水寒》为我们提供的宋朝美学独家计算机图形技术支持,这玩游戏的人,总希望有那种档期固定,跟自己配合还特别好的江湖友人,一起在游戏里面打怪升级,但现实生活中,哪有这么随叫随到的搭子,这个需求《逆水寒》想到了,《逆水寒》的朋友告诉我,他们上线了叫“自捏江湖友人”的玩法,自己捏一个,玩家不仅可以为自己的江湖友人打造独一无二的外貌和声音,还可以为这位江湖友人创造人设,连人生轨迹也可以自由设置,玩家自己动手创造出来的,那就不是冷冰冰的数字人,而是拥有自己的情感,记忆和梦想的鲜活存在,欢迎你也来《逆水寒》一起体验体验。
本期节目的最后呢,我想致敬一群消失在大漠风烟中的女子,你懂的我说的就是2000年来离别父母之邦,踏上遥远和亲之路的汉族女子,在正史里面呢,关于她们如何在异乡生活的描述,往往语焉不详,甚至压根就没有。幸好最近我看了一本王朔写的小说《起初·纪年》,在这本小说里,他借着汉武帝一个老臣的口,把这段话说出来了,说得是又真切又残酷,所以今天我把这本小说带来,我把这一段读给你听,这是一段话,一个老臣对这个马上要出发去匈奴,去大漠和亲的女子,这个老臣是这么跟她们说的: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该说的你们教官班主任也讲过多次了,这次出去我只强调两点,过好语言关,过好生活关。朝廷和亲是大政策,具体到你们每个人,就是每天挤奶拾粪打油打酪和今后一辈子,困难一定困难,苦屈一定苦屈,不习惯一定不习惯,我坐在这里讲也是空话,要你们自己已日日去体会,去适应去习惯,出了这个门就没人心疼你们,照顾你们,你们只能互相照顾,互相心疼,还有空寞孤寂,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像掉井里的时候,你们也只能咬断牙和着血吞进肚,抠着土一步一抓挠自己往出爬,爬出来爬不出来都没人知道,你们就是草原上的隐子草,寸草苔,拂子茅,一岁一枯荣,不要抱幻想,生个儿子将来做单于,你就是阅氏,更大可能你生一堆孩子,爹都不知道是谁,你每日辛劳拉扯一堆脏孩,自己也变成一脏妈,十年之后,用不了十年,也许五年三年,草原上烈风怒雪会夺去你的容颜,背桶会累弯你的腰,拢火熔黑你的脸,骑马变罗圈腿,也许只有一双手天天挤奶,还保留着你这年龄应有的光嫩,但一股子奶臊味洗也洗不掉,你没有家乡,中国,我汉,我们现在坐在一起的场景,对你只是一个遥远影约,比梦还不真实褪色的记忆点,你的家人早把你忘了,你只是一个长得像匈奴人,说着匈奴话,甚至做梦也用匈奴语,帐子里一堆匈奴崽子,见了汉人就新鲜就热情,就像打听外国一样打听中国事的匈奴老婆子,到这时你就算完成任务了,你就比较坦然,容易活下来了。
这是小说里的一段假想的词,不知道在多少成分上,它逼近真实。幸好和亲作为一种政治手段,已经被文明掩埋,但这些作为石子被抛向远方的女子们,仍然值得我们这些后辈吹开浮沙,心怀感念,致敬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