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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对优势的战争为何失败?|罗振宇《文明之旅》之1081

你好,这里是《文明之旅》,欢迎你穿越到公元1081年,这是大宋元丰四年,大辽大康七年。

这一年的8月6号,王韶去世了。王韶是谁?这个人不得了,他可是大宋朝历史上的一位传奇人物。你想论文的,人家王韶是嘉祐二年的进士,这是中国科举史上最厉害的一届进士。他和苏轼、苏辙、张载、程颢、曾巩是同年。那论武的呢?人家王韶是以文人身份带兵的,为大宋朝开疆拓土两千里,史称“熙河开边”。这可能是北宋历史上最辉煌的一次军事胜利。你要是感兴趣的话,出门左转去看我们《文明之旅》1075年那一期,讲的就是王韶的故事。这样的文武兼修的传奇经历,放在整个大宋朝历史上,恐怕也是独一份。

好,今年王韶去世了,他留给世人的背影挺耐人寻味的。一方面,王韶官至枢密副使,这可是宰相级别的官位,这说明立下军功的人,大宋朝还是肯给个大官做的,挺受尊重的。但是另一方面,王韶死的时候,据说身上长了一个恶疮,烂了一个大洞,死得非常痛苦。所以有人就说风凉话了,说这都是因为王韶这辈子带兵打仗,死的人太多,这回你看怎么样,遭报应了吧。就这样的闲言碎语,居然被《宋史》——这可是正史——记在了王韶的传记里。所以你看看,在那个时代当个战争英雄,真的挺难的。大家既期待有人能给国家带来辉煌的军事胜利,但是那种崇文抑武,说白了就是看不起军人的价值观,又渗透进了整个社会的骨髓里面。对于王韶这种在战场上打生打死的人,哪怕他立下不世的军功,他仍然会不自觉地流露出那种轻视不屑。你想这个心态是不是挺扭曲的?

王韶是死在洪州,就是今天的南昌,洪州知州的任上。当时他距离开封很远,他是不知道,就在他撒手尘寰的同时,大宋朝廷正在发动一场规模惊人的大战争。历史上管这场大战叫“五路伐夏”大战,就是五路大军去灭亡西夏的战争。这几乎是北宋开国以来调动兵力最大的一次战争,光第一波开拔的士兵就有30万人,这还不算负责后勤保障的老百姓。甚至就连后来北宋灭亡的时候,跟金国的那一场生死大战,宋朝朝廷都没有调动这么多的兵力。所以你看出来了,咱们这位在位的天子宋神宗,算是要打算毕其功于一役,彻底灭掉西夏。

我有时候就在想,就是如果王韶临死的时候,他知道朝廷这个计划,他会不会赞同呢?我觉得两种可能性都有。一方面,王韶当年开边熙河,他的目的可不是为了占领熙州河州那一小片地盘,而是为了把熙河当做跳板,为将来有朝一日灭掉西夏做战略上的准备。这不短短几年之后,当年自己种下的这个因,马上就要灭亡西夏了,要结出果了,所以王韶是有可能赞成的。但是另一方面,你看王韶平时带兵的那个风格,在战略上他是主打一个步步为营的,他不会动不动就搞什么直捣黄龙的。在战术上,王韶也是主打一个灵活机动,他不会动不动就搞什么大决战。所以他也有可能,甚至是极有可能不赞成宋神宗这么大动静的五路伐夏。所以你看我都替他在纠结。但是如果王韶能够多活上这么几个月,这些纠结就没有必要了,因为五路伐夏大战失败了。

简单说,一共是五路兵马,其中有三路因为有各种各样的问题,早期虽然有点收获,但最终甚至都没能进入主战场。那好,五路还剩下两路,就是环庆路和泾原路两路,一共是13万人。这两路兵马最终会师在西夏的灵州城下。灵州在哪?就是今天宁夏的吴忠市,距离当时西夏的首都兴庆府,就是今天的宁夏首府银川。你看现在的地图都看得出来,只剩下短短的100公里,但就这100公里,你就走不过去。就在这座灵州城下,宋军是围攻了18天,也没能拿下来。最后呢,西夏军是掘开了黄河,水淹宋军,又加上抄了宋军的粮道,宋军是不战而溃,大败而归。这是一次失败。

那如果王韶还能再多活一年,他如果能等到下一年,就是1082年,他还能看到一次更悲惨的失败。话说这一年的五路伐夏,宋神宗就说那改变战略吧,开始步步为营吧,咱们开始筑城,一座城一座城地往西夏去筑。第一座城就是永乐城,但是没想到永乐城刚刚建成,西夏就组织了倾国之力,30万人来反扑,结果永乐城陷落。那这一仗死了多少人呢?我看史料上有各种各样的说法,《宋史》上的估计是最多,永乐城陷落,有20万人惨死在城中。这是下一年,1082年10月11号的事。据说消息传到开封,神宗皇帝难过得饭都吃不下去,对着大臣是痛哭流涕。据说神宗皇帝的身体就是这么垮下来的。好,今天我们就来说一说这场战争,我们来看看一场看起来几乎是稳操胜券的战争,它怎么最后就落到了这个地步呢?

看待历史上的战争,咱得避免一种倾向,就是事后诸葛亮。咱不能看到大宋朝你两场战争都打败了,所以我们就从战略到战术,把当时的人给数落一通,说当时大宋君臣你这也不对那也不对。那我要问了,人家是傻子吗?战争是什么?那是一个巨大的赌台。神宗皇帝押上去的,可是他们老赵家的江山社稷和他本人的政治威望。前线将士押上去的,更可能是自个儿的一条命。他们能比我们这些从来没在宋朝生活过的,甚至压根没上过战场的袖手旁观的人,更轻率更愚蠢吗?怎么可能呢?

我举个例子,我看过很多研究历史的现代人,都批评宋神宗,说你五路伐夏,居然都不设一个总指挥,这么大的军事行动,都没有最高统帅,这军令怎么统一?战场怎么协同?这不是胡闹吗?这个指责听起来很有道理对吧?但是你想,五路伐夏,它指的不只是五路大军,它还真就是从大宋朝版图上,围绕西夏的五个行政区。这些行政区当时叫路,你看从东往西分别是河东路、鄜延路、环庆路、泾原路和熙河路,是从这五个大区分别出兵去打的。你想这可是绵延上千公里的战线,每个战区中间还隔着沙漠和高山。那是什么时代?那是一个通讯基本靠走,指挥基本靠吼的时代。即使你设一个总指挥,又有什么用?完全军令抵达不了的。

当然你也可能会说,那何必非得分五路,就不能集中兵力一击必中吗?咱就一路去不行吗?集中力量也是一种策略。但是你想,西夏的军事优势是什么?无非是两条对吧?第一条,他们对当地的地理更熟悉。西夏骑兵的机动性更强,人家马好嘛。但是西夏的劣势也很明显,他们人口少,西夏全国的极限动员兵力大概也不过就是15万人。好,我们设想一下,如果宋朝只派一路大军去,那西夏完全可以依托他们当地熟悉的地形,以逸待劳,以15万对你大宋的30万,虽然数量上还是有劣势,但是这个胜负还仍然是难料。但是如果按照宋神宗现在的策划,宋军分五路分进合击,那西夏就没办法了,他不得不把15万的兵力拆成3到4万的小股军队,分头去抵挡。宋军集中优势兵力,反而有了一个叫各个击破对方的机会。

还有一点,在古代的军事后勤条件下,30万大军,你至少还要一比一地再配备上30万的民夫,这加起来可就60万人。60万人拥挤在同一条进兵路线上,这队伍是走不动的,军粮也运不上去,而且被伏击的风险还大增。所以在宋夏战场上,集中兵力只发一路人马,它反而不是现实的选项。

好,我知道又有人会说了,现在看资料,五路伐夏的失败就是因为后勤保障没有跟上。是的,你说得对,这次宋军的后勤确实太差了。毕竟战争动员超过30万人的规模太大了,超过了那个时代军事后勤技术的极限。你可能会说了,那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难道不是常识吗?那你既然宋神宗你都没有做好后勤上的准备,你为啥还要决定匆忙出兵呢?这不赖你还能赖谁呢?

这我们要替宋神宗解释两句。首先,这次它不是边境上的攻防战,宋军的战略目标是什么?是彻底消灭西夏。所以大军只要打到了宁夏平原,那可是塞上江南,是产粮区。只要到了那儿,完全就可以就地征粮,以战养战。所以后勤问题虽然严重,但是没有想象得那么严重。但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什么?发动战争这种事,它是有最佳时间窗口的,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宋神宗为什么要选择在这个时候匆忙出兵呢?在后勤压根就没有准备好的时候,就要发动大战呢?因为西夏出事了,这个时机不等人。

咱们简单介绍两句,这个时候的西夏皇帝叫夏惠宗李秉常,是李元昊的孙子,小年轻才20岁出头。但这个李秉常呢,其实就是个傀儡皇帝,西夏的实权掌握在他妈妈梁太后手里。而在今年,也不知道他们内部出了个什么事,梁太后居然又发动了一次政变,把这个傀儡皇帝李秉常给关起来了。那你想这么一闹,对大宋朝来说,可就出现了两个机会。第一个机会,是西夏的国内乱套了,下面那些部落酋长自然就分成了三派对吧?有的支持皇帝李秉常,有的支持梁太后,还有的呢,两边观望,甚至想找机会看看能不能投靠到大宋这边来。这是一个机会。但更重要的机会是什么?你梁太后把李秉常给绑架了,这就给了宋朝讨伐西夏的一个非常好的借口对吧?毕竟西夏这个时候表面上还是对我大宋称臣的。李秉常是我大宋皇帝的臣子,怎么地?还欺负我的臣子?打狗不打算看主人了咋地?那就不要怪我动手打你了哟。这叫师出有名,对于大宋朝来说,这一条尤其重要。

宋神宗之所以那么快地决定五路伐夏,要一鼓作气地灭掉西夏,就是出于对这个战机的判断。要是等后勤工作完全准备好了,这个机会可能也就消失了。所以你看当国家统帅很难的,他往往必须在军队的准备度和稍纵即逝的战机之间,做这种高难度的取舍。是的,哪有那么多万能的胜利公式?战争往往就是在不确定性当中抓住那个稍纵即逝的战机,而不是在确定性中等待完美条件的出现。

对宋神宗这一次战争决策,还有很多方面的批评。比如说有人说他用人不当,你居然用宦官当统帅,任用不懂军事的文人,就是那个叫徐禧的人,来决策修建永乐城等等等等,这种指责到处都是。但是恕我直言,这就更是事后诸葛亮。我就请问了,用宦官当统帅,它咋就不行?至少这次熙河路的统帅李宪,这个人就是个宦官,他的军事才能是不错的,李宪甚至算得上是北宋的名将之一。再来,用文人当统帅它咋就不行呢?前面不也是有范仲淹、韩琦,还有我们前面说的王韶,他不都是文人统兵吗?不也都是一段佳话吗?怎么就不行呢?

所以谈论历史,咱们不能动不动就开个上帝视角,然后来评判历史人物的是非对错。要知道身在历史现场的人,他没有我们这些后来人这么完善的信息,他必然是在信息不足的条件下,要去做那种性命攸关的抉择的。我今天为了说明这一段,特地带来了克劳塞维茨《战争论》这本书,这里面有一句名言,说战争是不确定性的王国,作战行动基于的种种因素,大半掩藏在或大或小的,不确定性的迷雾之中。

如果你切换到宋神宗的视角,我觉得你也会觉得这一仗大概率他就是要打的,就是在这时候打。为什么你想,神宗皇帝是20岁登基,当年是雄姿英发对吧?一生的抱负,就是要恢复中原帝国的汉唐旧疆。大汉朝有的土地,我大宋朝凭什么能没有?所以幽云十六州,将来我肯定是要收复的,只不过现在在大辽的手里,暂时我们没有这个能力。再说,但是你小小的西夏,我总得先灭了吧?我不灭了西夏,我这一生的伟业,总得启动个进度条对吧?所以在宋神宗的计划表里,灭西夏,没有要不要打的问题,只有什么时机打的问题。否则他为什么前些年要支持王安石搞变法?不就是为了富国强兵吗?那强兵下一步,那自然就是要打仗了。

是的,打西夏,打西夏的灭国战,这场仗早就开始准备了。话说九年前,这是1072年熙宁五年的时候,当时王韶的“熙河开边”刚有成效,宋军刚打了几个胜仗。当时的宰相王安石就跟神宗皇帝商量,说要不咱们一鼓作气,把西夏灭掉算了。王安石当时说机不可失。作为王安石的小迷弟,神宗皇帝还在旁边捧,说对,确实不可失。这是什么状态?现在的军人在靶场上,有这么一句话,八个字,叫有意瞄准,无意击发。意思是你拿枪瞄那个靶子,要非常用心,这是有意的。但是什么时候这一枪就打出去了呢?那得看机缘,时机一到不用多想,只管扣扳机。

你带着这个情境,再想宋神宗这些年他在干嘛?他从1072年开始,就已经拿枪瞄着西夏了,就动了要灭西夏的念头了。这有意瞄准都九年了,都忍到1081年了,这个时候突然听说西夏国内乱,这消息传来,你就说他还忍不忍得了?是不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对,无意击发就在此时。而且这些年,他也一直在做准备。

首先是钱的准备。王安石变法,此前我们说了很多期,即便他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是他在搞钱的成果上那是很显著的,国库里面的真金白银确实一直在增长。有个说法,宋神宗死的时候,国库里的现金就够大宋朝用上20年。打仗打的是什么?不就是打钱吗?大宋朝这个时候发动一场大战,有的是钱。这是钱。

然后是兵器。这个时候的大宋军事装备的水平,确实达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我就说几样吧,那个床弩射程能够达到1500米,神臂弓240步的射程,就将近400米的射程,而且只需要一个人就能操作。还有当时全世界最先进的火药武器,就在宋军当中,什么火箭、火炮、霹雳火球等等等等。这是装备。

再然后是军队的组织能力。当时宋军和西夏因为长期对峙,所以已经练出来一支叫西军的部队。这西军不得了,甚至到了后来南宋的时候,在西夏战场上,现在练出来的西军仍然是南宋时候朝廷的主力。那更何况这些年的什么“熙河开边”,我们前面讲过的,也给大宋军队注入了信心和士气。这玩意胜利很重要的,失败才不是胜利之母,胜利才是胜利之母。对,赢过的军队才更有胆气去赢下一场。再加上这几年王安石变法,在军队里面搞的什么“将兵法”的改革等等,这个时候宋朝军队的战斗力,至少和仁宗时期相比,今非昔比。

所以这个时候,如果你要是宋神宗,你会不会趁着西夏内乱的机会发动决战?你不信你拿出一张纸,你把双方的优势劣势都在纸上摆一摆,你会发现那个赢面确实太大了,没有不动的理由,朋友们。至于你说,刚才我们已经强调了,后勤方面它可能确实有漏洞,但是没关系,没准宋军大军一到,西夏内部就土崩瓦解了呢?是望风而降了呢?到那个时候后勤问题不也就不存在了吗?所以你看,在这个重大决策的关头,宋神宗真的做错什么了吗?那是后人的视角,站在当时看,他只不过是做了一个心智正常的人都可能会做的决定。换了你我,要是在当时的历史现场,也未必能做出更高明的选择。

好了,我们为神宗皇帝开脱了这么多,但是有一点还是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有问题。就是在这一场大战的过程中,他确实乱指挥。我们以前就讲过,神宗皇帝有一个坏习惯,他喜欢躲在深宫之中,通过往外批各种小纸条,来指挥国家政务的运行,甚至是直接指挥前线军队。朝廷是有正式机构的,有宰相,有专门管理军务的枢密院,神宗皇帝不管,一概绕过,直接写小纸条,下密诏给前线军官。

我给你举个例子,沈括,这是我们的大熟人,就是《梦溪笔谈》的作者。沈括就曾经担任过边境的军事长官,虽然任职时间不长,总共也不到一年半,就这一年半时间,就收到了来自神宗的273封密诏小纸条。你就想想咱这位皇帝对于亲自指挥这件事情,他热爱到了什么程度。

好,问题来了,五路伐夏失败,紧接着永乐城战败,是不是就是因为神宗皇帝这种瞎指挥的作风导致的呢?我跟你说还真不一定。

你可能会问,宋神宗他为什么要直接指挥前线军官?这可是他们老赵家当皇帝的传统。打仗的时候,如果自己不能亲上前线,那往往也会给出一大堆的指示,甚至干脆画一张阵图给前线的将领:“按我的方法打,不许自作主张。”这还有个专有名词,叫“将从中御”,就是将领的行动需要皇帝在宫中去驾驭。

你说什么?“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笑话,谁说的?军人手里握的那叫凶器,我当皇帝的不管着点行吗?对,大宋朝的底子苦,它脱胎于五代那个乱世,皇帝对于武装力量的危害性有非常深刻的认知,或者说,赵宋的皇帝是有创伤记忆的,那对前线的武将真不放心,可以理解。但问题是你指挥得了吗?你们宋太祖、宋太宗好歹还上过战场,宋朝后来的这些皇帝都是在深宫里长大的,完全没有军事经验,那你们这些皇帝做的军事决策的质量它能高到哪去呢?

好,我现在就算你宋神宗是天纵奇才,天上的武曲星下凡好了吧。但你人在开封,军队远在今天的什么陕西、甘肃、宁夏,这山遥水远的,在当时的通讯技术条件下,请问你怎么遥控指挥呢?我今天带来一本书,方震华老师写的《和战之间的两难》,写的就是这段战争。这书里面提供的资料,你想宋仁宗的时候,从陕西前线快马加鞭送一封军报到开封,陕西到开封需要9天。那这个速度,你自己看看地图,已经很快了。但是到了宋神宗的时候,这个速度又提了一次,可以6天送到,这是奇迹般的速度。但是请注意,陕西那可是距离开封最近的军事前线,那如果再远一点,你时间还能控制得这么好吗?

比如说前些年,大宋和交趾,就是今天越南那一带开战,纸面计算,开封到前线的军报应该17天可以送到。但实际上太远了,各种不确定性累加在一起,你送送看,30天你也做不到。那可是打仗,战场信息是瞬息万变,发现军情送到开封,等皇帝决策了,再把命令传回前线,那至少十几天过去了。军队难道原地站着不动,就等开封送来的圣旨?那如果真要是这么干,军队别说打胜仗了,什么军队也都会葬送得干干净净。

我举个例子,就拿下一年1082年发生的永乐城之战来说。这方面宋军刚把永乐城给筑好,这是下一年9月初的事。好,到了9月9号,西夏大军就来了,你记住这个日子,9月9号。那宋神宗在开封是什么时候得到前线的军报的呢?是7天后,就是9月16号,这速度不慢吧。那神宗皇帝他要指挥一切嘛,赶紧调兵遣将去救援。两天之后他可能觉得,怕也是来不及吧,得了,城池不要了,你们赶紧往回撤,咱们赶紧突围。两道圣旨急如星火发出去。但问题是,永乐城在20号就陷落了。你自己算吧,从9号到20号,整个战斗只不过历时11天。说白了,神宗皇帝前后两封圣旨根本就没到前线,两边是各忙活各的,他的圣旨对于战场形势的发展没有一丝一毫的影响。

对,有意思的事情就来了。理论上,宋神宗追求的是“将从中御”,我皇帝指挥一切,也是这么干的。但现实情况是,皇帝对于战事的影响其实不大,太远了嘛。这就造成了一种非常有意思的情况:皇帝觉得我自个儿是在指挥,那前线的将领也愿意让他觉得确实是您在指挥。但事实是什么呢?事实往往是前线将领先做决定,皇帝觉得做得不错,事后追认一下。

我举个例子,这一年五路伐夏,其中有一路的将领叫种谔。种谔不得了,这个时候的名将,我们《文明之旅》后面专门有一期节目说他的故事。种谔率领的是鄜延路的大军,出兵之后立刻围攻一个军事要塞叫米脂。我们今天说“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就这个米脂,在今天的陕西榆林市。前线一围攻米脂,宋神宗接到军报之后就直摇头:“不行,不能这么干!”赶紧拿出笔来写圣旨,说不对,用兵之法在于避实击虚,你现在攻打坚城,万一损兵折将摧折士气就不好了,不要打。赶紧写好封口寄走,还是我高明。可是没过多长时间,前线的军报又来了,说种谔围攻要塞米脂,围点打援,居然大破西夏援军。

神宗接到军报,立刻又喜滋滋的,又拿起笔来写圣旨给种谔,说我原来是担心你急躁了,所以劝你来着,还让你听王中正(就是一个宦官)的指挥。现在看你很棒,打赢了功劳很大,得了,你以后不必听王中正指挥了。你就看这么一个来回对吧,种谔前线将领自个儿打自个儿的,神宗在开封也是自个儿指挥自个儿的,谁都没耽误。但是总体上,确实他也是在“将从中御”。这样的例子在五路伐夏的战场上到处都是。那你说这是个啥状态?到底是谁在指挥谁呢?

我打个比方,这个场景我一说你就懂。比如说,今天有一个小孩特别爱玩那个指挥交响乐队的游戏,而交响乐队的那些大人也愿意配合这个小孩跟他一起玩对吧。你要是看他们在一起演出,这个小孩挥动着指挥棒有模有样,确实他是现场的核心。但是在现场的所有人心知肚明,大人们的乐队是自主在演奏,反而是这个小孩在跟他们的节奏。宋神宗当年就是这个小孩这个位置。

有的时候,这神宗皇帝的指示还特别具体。前线将领看着这样的命令是既没法执行,又不敢不执行,所以就发明了各种各样对付他的方法。比如说,五路伐夏出兵前的一个月,神宗给所有的前线部队颁布了一套行军打仗的阵法。神宗特别爱琢磨这些事,这套阵法应该就是他自己搞的发明创造。前线有一路的统帅叫高遵裕,就说:“朝廷给我发的这套阵法,我虽然研究了,但是我水平低,我还是担心我领会领导意图不够深入。这样行不行,朝廷再派一个深通这套阵法的人来前线指导一下我的工作,方便我有不懂的地方随时向他请教。”你听这话说的,既拖延了执行的时间:“我不会,所以我现在执行不了。”又把不执行指示的锅甩得一干二净:“你派人来,有本事你派人来。”

我自己看这段时间的史料,有一个强烈的感受,就是神宗皇帝他在深宫之中尽享那种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那种快感。但是无论是他自己,还是前线的将领,都没有特别当真。有的时候,神宗皇帝是突发奇想,圣旨一写就发出去了。但是具体这个命令是执行还是不执行,其实他自个儿也没有那么当真。

比如说大战之前的两个月,神宗突然指示,指示熙河路的那个主帅叫李宪,这人也是个宦官。指示李宪,说你那个地方不正好在黄河的上游吗?我刚想起来,那咱们为啥不打造一支水军呢对吧?顺着黄河往下游走,运兵运粮,甚至可以搞火攻,三国周郎赤壁。甚至他想得特别细,在哪砍木材怎么造船,到哪去招募造船的工匠,都帮人家前线的李宪给想好了,指示得特别具体。圣旨就发出去了。但是你懂的,在当时大宋朝的西北边疆,从来没有操练过水军的传统。大战爆发还剩两个月时间,你要造船,你还要训练水军,怎么可能?这只能是不切实际的突发奇想。但是好在,你在史料上发现,神宗皇帝他也就是随口这么一说,后来造水军这事,大家黑不提白不提,就全当没发生过这么回事。

我看有的书上说,这位神宗皇帝自从下一年永乐城陷落之后,心神被重创,从此再也没有心力发动下一次大战。这个说法其实不太准确。现场的仗确实没有打了,但是人家神宗皇帝至死都是个少年,都是一个冲动型的选手。他脑子里还是经常会蹦出来各种奇思妙想。直到他去世的前一年,就是元丰七年的时候,他还写条子跟熙河路的那个李宪俩人商量,说咱们要不搞一次奇袭好不好?你派上一支人马,在兰州架上浮桥精兵过河,从上游突袭,直取西夏的首都,你说好不好?当时的圣旨我给你抄下来了,我念给你听听,你感受一下他思想中的这个气势:“以本路预集选士,健骑数万人,一发前去荡除枭穴,纵不能擒戮大憨,亦足以残破其国,使终不能自立。”你听听这话的气势。后面还加了几句,就是我这个方法好,当年西晋灭东吴,隋朝灭陈,曹彬灭南唐,用的都是我这个方法,这个方法好。但是这个条子写了也就写了,这个事也是没有下文,他也没有再追问。当然幸好他也没有追问。

好了,我说到这儿,你应该能够感受出来了,当时的将领的心态是什么呢?只要您皇帝高兴,您就玩,我们尽量配合您玩。而神宗皇帝的心态是:我比你们都懂,我比你们也都对国家更负责。我现在给你们出主意,如果有用,那不挺好的吗?那即使没用,又有什么关系呢?我至少要让你们知道,军队的指挥权还是在我手里的,你们在千里之外的一举一动,老大哥都盯着,你们有这个感觉也行。所以实话实说,神宗皇帝是一个非常明智的人,他虽然勤于指挥勇于发言,但是我在史料中从来也没有见到过他特别蛮横地下命令:“我一定要怎样,不听我的我就要把你们怎样。”并没有。他对战场变化是有敬畏的,对前方将领见机行事的权力是有基本的尊重的。

好,我们还是回到这公元1081年元丰四年的宋夏战场。如果说这场战争的失败就是因为神宗皇帝指挥,其实是有点夸大,那个空间距离太远了,皇帝对于战场的影响有,但是很小。我说到这儿,你可能会有点困惑,那你这期节目难道就是替这位神宗皇帝洗地,替他解释都不赖他?那你说五路伐夏和永乐城之败到底该怪谁呢?好,这个问题问得好,这就是我今天特别想表达的。

我们观察一个历史现象,如果我们非要用因果思维来分析,非要找出一个单一的原因,或者是一组原因,其实是非常困难的。我们就拿我们今天讲的这场战败来说,你可以拿出一张纸来,你在上面列原因,为什么打败?后勤问题、情报问题、用人问题、瞎指挥的问题,还有什么组织问题、训练问题、装备问题,从前方将领到后方皇帝,你可以看全方位他全有问题。当然了,你也可以把这张纸给翻过来,宋朝败了,那就是西夏赢了。西夏那边也可以这么总结,我为什么赢了?它也可以写出一长串的原因,什么我们皇太后英明,前线将士用命,我们坚壁清野这一招好使等等,他也可以写一张纸。

你会发现,用简单的因果关系来分析事件,容易让我们陷入原因的汪洋大海,到处都是原因,或者是陷入一种荒谬的独断论。就像我们经常看到的那种文章的标题:“因为老师当年的一句话,20年之后他当上了院士。”或者是:“就这三招让他赚到了人生的第一个100万。”或者是什么:“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你看,这都是那种以偏概全的话语,我们周边充满了这种话。没办法,我们人类的大脑天然偏爱这样的表达。比如说我们特别喜欢这样的句子:“什么一只南美洲热带雨林里的蝴蝶,偶尔扇动了几下翅膀,两周以后引起了美国德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好神奇的因果关系。但是你只要跳出来一想就知道,我们就算有这场龙卷风,它不可能只是因为这一只蝴蝶。你如果非要总结因果关系,那好,世上所有的蝴蝶,所有的昆虫,所有的活物,所有这个地球上的山川河流,所有的长天大地,甚至来自于遥远星系的一次电磁辐射,都有可能是这场龙卷风的原因。那么请问,到底哪个是最重要的原因呢?你会发现,在线性的因果关系的思维下,这个问题根本就没有答案。

在哲学上,反思因果关系这个东西,它到底是不是客观存在,是一个非常悠久的传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哲学命题。如果你感兴趣的话,我今天也带来了一本书,这是英国哲学家休谟的这本书,叫《人类理解研究》,你有兴趣自己去看,我这里不展开了。总而言之,结论在这上面:因果关系不可靠。但是这又带来新的困惑,如果凡事不能靠因果关系去分析,我们会觉得憋得慌,那我们人类还怎么思考呢?我们又怎么进步呢?凡事它总得找个原因,我们才能反思才能改进。那就还让我们回到这公元1081年元丰四年的宋夏战场,我们来看看人类的那些失误和进步,它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我们都知道,宋朝是一个崇文抑武的时代。这不仅体现在对武将的防范上,对文人士大夫的尊崇上,它还有一个更深刻的后果,那就是过于相信人类理性的力量了。比如说前几年,朝廷要改进兵器的制造,派一个官员去负责,这人是个文人,他就上书朝廷,说了这么一段话,说原来我们造兵器总要去征询那些军人的意见,好像兵器是造给他们用的,他们的意见就很重要似的。其实不然,那些军人是武夫,见识太差了,性格还固执,什么都不愿意改,所以啥都搞不成。现在朝廷派我去管兵器制造,那请问是因为我会打仗吗?是因为我擅长制造东西吗?不是吧,只因为我是个士大夫,我能够洞察事物的原理,我有学问,这才是原因。责任落在我头上,说白了造武器这个事,虽然是打仗用的,但是反而得听我们文臣的。说白了经验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掌握的那个原理。

是不是听起来好像也有点道理?确实在这位文臣的主持下,大宋朝统一了武器的制式,提高了武器的性能。你说这不挺好的吗?

到了这次宋夏大战当中,露馅了。这次大战惨败,事后总结经验,前线的将帅就提出来说,朝廷发下来的兵器在性能参数上面确实有提高,但是为了过于片面地追求这些性能参数,这些武器粗大笨重,稍微弱一点的军人根本就拉不开那些弓弩。这是这一次失败的重要原因。

所以你看,在文人士大夫脑子里的理论上的强,和实际战场上兵器的好用,发现没有?它居然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这件事情不罕见,战争史上反复发生。

比如说我们以前经常讲,在解放战争中,解放军是用小米加步枪打败了拥有美式装备的国民党军队。那意思就是以弱胜强呗,小米加步枪不如美式装备强呗。事实没有这么简单。

解放战争结束之后,陈毅元帅就说过,美式装备好处很明显,火力很强,但是除此之外全是缺点。你看第一条,美式装备那个结构是比较复杂的,对于操作的士兵的文化素质要求是比较高的。你想当时的国民党士兵基本上是文盲或者是半文盲,训练时间又短,那么复杂的装备反而裹乱。这是第一条。

第二条,美式装备消耗弹药太多,这是需要庞大的财力撑腰的。当时的国民党军队也不具备这个特点,对吧?还有第三条,美式装备需要先进的运输系统来配合,不然那个弹药都供不上去。你想想看,当时中国的交通基础设施的状态,给美式装备那是拖后腿的,那不是优势。

所以你看,在理论世界里面,用线性的因果关系推导出来的那个结论,无论看起来多么优美完备、丝丝入扣、无懈可击,对吧?你要把它放回到现实世界里,再去接受无数的复杂的其他维度因素的考验之后,我们才知道它是不是立得住。

是的,很多惨痛的失败不是因为最初的设想错了,或者是推导的那个因果逻辑错了,而是因为现实世界里有很多该死的意外的摩擦力。在1081年的宋夏大战的战场上,就有很多这样的现实摩擦力导致失败的例子。

我给你举个例子,有一路大军准备的后勤粮草本来是够的,但是管后勤的人没有经验,毕竟从来没有发生过这么大规模的战争。他运粮选用的那个牲畜居然是驴。那你说这驴和马和牛有啥区别呢?区别就在于这驴它的性格比较难管。你把它放在队伍前面,这驴乱哄哄的阻碍后面部队的前进。你把驴放在部队的后边,你还得派人护送它。所以事后总结,用驴居然是重要的失败原因。

再比如说,前面我们提到了,为什么13万大军围攻灵州城18天也没能拿下来?这原因说起来你可能都不信,因为攻城部队居然没有带攻城的器械。也难怪,这个时候的宋军已经九十多年没有打过硬碰硬的攻城战,他也没有相关的经验。还记得前面说的吗?宋神宗听说要攻城就急眼了嘛,对上上下下是知道宋军自己这边的弱点的,咱们不善于攻城。

你可能会说,这大部队行动你不带攻城器械可以理解,你可以就地造。对,他们也是这么想的,我们可以到灵州城下就地造。好,等大部队到了灵州城下才发现,这军中居然就没有会造器械的工匠。更要命的是什么?整个灵州城下压根就没有粗大的树木,有工匠也没有用。所以这场所谓的攻城战还打了十几天,其实根本就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个场景,什么搭云梯,滚木礌石、箭如雨下,那些场景都没有。宋军就是把城包围了,然后就干看着,一点辙都没有。

宋军这边还喊:“你们怎么还不投降?”

城上的西夏军就说:“啊,投降?为什么要投降?我们既没有反叛朝廷,又没有跟你们打仗,对你们没有攻城器械嘛,根本就没有打嘛,我们投什么降?”

你说这个对话气人不气人?

再比如说发生在下一年的永乐城的陷落,好惨。刚刚建成的一座大城,里面20万士兵阵亡,什么原因?缺水。有史料上讲,城里面居然有一半的士兵是渴死的。所以很多人就在讲,都赖那个徐禧,他决定在这个地方选址筑城。他徐禧是个文人,他懂得什么打仗?在缺水源的地方筑城,这缺乏常识,很蠢的。

其实这么说是有欠公道的。徐禧可能有他的问题,永乐城的选址也有问题,但是唯独在水源问题上,它符合当时的操作规程。永乐城是有水源的,而且围绕水源还专门建了一个小城,叫水寨。但问题在于,永乐城刚建成,这个西夏军队就杀过来了。所以永乐城跟当时其他的城市唯一的区别是什么?是开始打仗的时候,那个建城的一大堆的民工还没有撤走。这些民工在城外一看西夏军队铁骑杀过来了,吓得魂不附体。他们一看,只能进这个水寨去避难。好,往水寨去冲。那守水寨的军人一看,我的个天,这么多人,你们进来要吃我多少军粮?我这个水寨还守得住吗?不能放进来。那民工能干吗?进城是为了逃难。好,我们民工手里还有工具,你们不是不开城门吗?在城墙上捣,争取捣出几个阶梯来,我要翻过城头。好,那跟在民工后面的西夏军队等于是捡了个便宜,顺势就把这水寨给夺了。所以永乐城才没有水源。

你看,永乐城缺水不假,但这不是因为那个文人徐禧愚蠢,而是因为战场上的一个偶然的变量。说白了就是民工没撤走。这个变量在其他城池不存在,而在这儿它就发生了,让原来的规划突然失效。这是一个偶然因素。

我说到这儿你应该感受到了,要命的是,战场上的这类偶然因素它永远会有,永远也消除不掉。好,我说到这儿,可能结论就很丧气。那怎么办呢?难道任由这种偶然性作祟吗?人类就什么规划都不做了吗?我们的理性难道什么都干不成吗?那倒也不是。

我今天来分析这一大套现场的复杂性,就是为了让我们都来看到一点,要学会把现实世界的那种多元性、丰富性和偶然性放在第一位,而把我们自己的那些什么智谋、理性、逻辑放在相对谦卑的位置。不要像宋神宗那样,动不动就搞什么毕其功于一役,不要动不动就发个狠,什么一把梭哈,富贵险中求。不要觉得我的计划既然周全完备,那结果就一定万无一失。你错了,因为现实世界是有摩擦力的。

所以应该怎么行动呢?如果我们的目标是确定的,策略是清晰的,那好喽,就盯住那个目标,日拱一卒。那现实的摩擦力和偶然性它发生了,你就让它发生,那点亏是要吃的。就像你通过读教科书,在泳池边跟教练学,学会了一大堆游泳的知识,你觉得万无一失,你还真打算下水就不呛上几口吗?那呛上几口是必然付出的代价,没有关系,就把代价付了嘛。用长时间的耐力兼容掉现实世界里那些从斜刺里杀出来的偶然因素,去兼容掉它。对,大事往往都是这么办成的。

回过头去看,那些偶然因素它不是没有来过,它来过,它发生了,它也折磨了你,但是跟你的长时段的坚持相比,也许它潮涨潮落,也许到最后一看,它风过无痕。就拿我们这场宋夏战争来说,如果宋神宗不想着毕其功于一役,而想着现在反正我有战略优势,你国内也开始乱了,我现在就开始用一个长期的计划逐渐地灭掉你。那好,1081年元丰四年的这场失败,拉长时间段来看,它其实就是过程当中必然要付出的代价。它一点也不会改变宋夏双方此消彼长的战略态势。

不信你往历史的后面看,到了后来的宋哲宗时期,胜利的天平继续向宋朝这边倾斜了。1081年战场上的那些偶然因素它是发生了,它后面还会再发生,但是大宋朝的军队又不傻,它渐渐地就找到了预防和破解的方法。就像我们前面讲的,战场上运粮就不要用驴,我们要攻城,我们就带点器械,带点工匠,带点材料,对吧?如果缺水,那怎么利用水源,我们就有了更丰富的经验。渐渐地这些办法就会长出来。

甚至你去看后来的历史,如果不是后来因为金朝的突然崛起,大宋灭掉西夏,最终完成战斗是完全有可能的事情。

今天节目的最后,我说一个笑话。话说有一位同学是学校乐队里面吹奏单簧管的。他们参加学校乐团的排练的时候,用的都是以前的学长留下来的乐谱。他就发现自己的这个乐谱上面很多段落上都标着两个字,叫“低头”。是个啥意思嘞?音乐世界里面没有这个符号呀,低头。请教了很多老师,大家也都不知道这个符号是啥意思。等到第一次演出的时候,他就懂了。原来但凡要演奏到这个位置,只要乐谱上标“低头”的,他只要不低头,他后面的那个长号手就会狠狠地戳一下他的脑袋。下回他就知道了,这是真的要在现实世界里低一下头,而不是老在纯粹的音乐世界、符号世界里面琢磨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对,这也是我们从1081年的这场失败的战争中看到的教训。那个理念世界固然很美丽,但是它再好,它也不过就是浸泡在无远弗届的广大现实世界里的一座小岛而已。

好,我们下一年到了公元1082年再见。

本期节目我们讲的是宋神宗五路伐夏的失败。我们这期节目反对的那个对象很简单,是一种思维方式,就是凡事都要找一个简单的因果关系,凡事都要强行解释一个为什么。有一本书是美国学者朱迪亚·珀尔写的《为什么》。这本书里有一个段落很有意思,我当年就摘抄下来了,我给你念念这个段落。

他说:“在我第100次读《创世记》时,就圣经里面那个片段,《创世记》伊甸园里面那个故事,我注意到了一个多年来一直被忽略的细节。上帝发现亚当躲在花园里,就问他:‘我禁止你碰那棵树,你是不是偷吃了它的果子?’亚当回答:‘你所赐给我的与我作伴的女人,她给了我树上的果子我就吃了。’‘那你都做了什么呢?’上帝问夏娃。夏娃答道:‘那蛇它欺骗了我,所以我就吃了。’你看众所周知,这种推卸责任的理由对于全知全能的上帝来说不起作用,因此他们被逐出了伊甸园。但这里有一点是我以前一直忽略的,上帝问的是‘是什么’,而他们的回答却是‘为什么’。上帝询问的是事实,他们回答的却是理由。而且两个人都深信,列举原因可以以某种方式美化他们的行为。请问他们是从哪里得到这样的想法的呢?”

这是《为什么》这本书里的一个段落。你看,这世上往往真正重要的是什么?它就是“是什么”,就是事实本身。是我们人类为了强行解释,甚至有的时候只是为了推脱责任,才说出了那么多为什么。有的时候,我们只是冷冷地看着这事实,看着事实发生,任由事实在复杂的因果关系当中纠缠翻滚,这已经是最好的思考方式。向古往今来所有那些只冷峻地盯着事实本身,不匆忙地得出因果结论的人致敬。

感谢所有观看本期《文明》节目的朋友。欢迎你订阅我的账号,也欢迎你就本期我们讨论的所有问题在评论区给我留言。当然我最欢迎的是,如果你觉得这个节目还不错的话,把我们这个节目推荐给你的朋友。谢谢了。下周三《文明》节目,我们会讲到公元1082年,我继续在这儿等着和你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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